江霽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這麼久以來，他自以為對方一直沒有開竅，對於何柏青的親近也總抱著自欺欺人的回避態度。如今這層脆弱的窗戶紙乍然間被捅破，驚的他登時愣在原地忘了回應。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何柏青偷瞄他的側臉，想要快刀斬亂麻立刻確定關係。
    江霽這才如夢初醒般一把推開他，驚疑不定的問：“何柏青，你知道剛剛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何柏青麵上鎮定，用拇指偷偷掐了一下食指指腹，然後毫不猶豫把本就不堪一擊地窗戶紙捅個稀爛：“我喜歡你。江霽，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你在說什麼胡話？！！”江霽氣結，忍不住強調兩人的性別：“我們都是男的！”
    “明環是女的，可她不照樣會喜歡上何蓮蓮。”何柏青收起眼裏的光芒，嘴角撇了下來，明白這次告白恐怕不會像自己預想的那麼順利。
    “那不一樣！”江霽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反駁他的話。
    “哪不一樣？她是女生就可以喜歡女生，我是男生就不能喜歡你是嗎？”何柏青緊盯他的雙眼，語氣有點咄咄逼人起來。
    江霽深吸一口氣，躲開這目光，試圖跟他講道理：“明環的性取向是天生的，跟你不一樣。你不是天生的gay，你隻是…對自己的性取向認知有點錯誤而已。”
    “天生的？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天生的？有什麼證據嗎？”
    “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這不需要證據，我的直覺告訴我的。”
    “直覺？”何柏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繼續抓住他話裏的漏洞緊追不放：“你從哪得來的直覺？難不成你天生是gay？”
    不小心被戳中真相的江霽更加不願去與他對視，隻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你不是的。你自己也說，因為我對你最好，所以時間長了你會產生一種喜歡我的錯覺而已。等你以後長大了就會發現，之所以現在你會對我產生這種感覺，不過是個誤會而已。”
    “誤會？？？”何柏青簡直要被氣笑了，他雙手攀上江霽肩膀，強迫他直視自己：“江霽，我今年十八歲了，不是八歲！我喜不喜歡你我比你清楚！”
    江霽被迫與他對視，被這人直勾勾的目光盯的眼神開始遊離，一時半會居然想不出什麼辯駁的話。
    何柏青難得態度如此強硬，捏著肩膀的手使了點力氣：“你看著我，江霽。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敢說你不知道我喜歡你？”
    江霽逃脫不開，眼皮微垂盯著何柏青脖間的長生鎖，思索著這時候撒謊被戳穿的可能性。
    其實他早該料到這一天。
    何柏青不傻，也不是情竅不通的木頭樁子。他隻是太過年輕，加上第一次喜歡的人就是同性，一時半會沒能認清自己的心意。
    而江霽骨子裏還帶著成年人常見的慣性思維，潛意識裏總覺得這人還是個小孩子，對於情愛懵懂莽撞，等長大成人，就會將年少悸動一同掩埋至歲月中。
    殊不知青少年的成長速度快的早已超過他的想象。
    短短幾個月，何柏青就認清自己內心並坦率麵對，今日之事也是多方試探後的有預為之。
    除了江霽那個從未對外吐露過的秘密，眼下的情況也並非毫無意料。
    兩年時光足以讓他將江霽的脾氣秉性了解透徹。
    江霽低著頭始終不願看他。
    何柏青也不惱，他收回握在江霽肩膀上的雙手轉而捧起他的臉，迫使他不能逃避自己的目光：“江霽，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喜歡又不能當飯吃。”江霽實在避無可避，隻得被迫抬起下巴迎上何柏青雙目，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回應。
    他的反應讓何柏青微微一笑：“你看，你明明也喜歡我，為什麼非要逃避呢？就因為我也是男生？”
    江霽有心抵賴，可眼前這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又讓他止不住心軟，明知該否認，卻又見不得那雙好看的眼睛裏露出失望與難過。
    他覺得有些疲憊，掙脫何柏青的禁錮坐到沙發上，仰著頭看他：“何柏青，你有想過以後嗎？”
    “具體指的是哪方麵？”何柏青跟著坐到他身邊，眼見江霽沒有繼續逃避的意思，立刻做好與他深入交流的準備。
    江霽盯著他的脖子，語氣低沉：“你想過做一個同性戀的後果嗎？”
    何柏青不假思索的回答：“你說過，性取向自由，我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江霽苦笑一聲，覺得這話天真又好笑：“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怎麼可能真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呢？何柏青，你想過沒有，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後被人知道了，走到哪都會被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你是同性戀。”
    “是，你當然可以說不在乎外界怎麼看你。可你想過以後嗎？等你高中畢業了，上了大學，大學畢業了進入社會，你還能一直像現在這樣無知無畏嗎？就算真的可以做到不在乎別人怎麼看，那你想過你的父母沒有？你媽媽會接受自己兒子變成一個同性戀嗎？”
    何柏青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被江霽打斷：“你先不要說，你聽我說完。”
    “你有考慮過跟我在一起以後，具體要在一起多久嗎？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等你到了三十歲，同齡人都成家生子，你能保證你永遠也不想擁有一兩個自己的後代嗎？那到時候要怎麼辦？是不是要學我爸一樣去騙婚，找個無辜的女人給你生孩子，還是去花錢找人代孕，讓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去滿足你的繁殖欲？”
    “又或者，等你再長大一點，發現自己壓根不是同性戀，今天的一切隻不過是你一時衝動，你隻是把我對你的好誤當成了愛情，那到時候你要怎麼做？和我和平分手？還是大鬧一場再分道揚鑣？”
    “何柏青，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禁不起你這麼折騰。你這麼年輕，無所謂在愛情裏試過幾次錯，大不了到時候拍拍屁股重頭再來。”
    “可是我不行，我沒力氣了，我也玩不起。與其花時間精力陪你這麼鬧一場，不如今天把話全部說明白了，我沒辦法，也不可能會去做你成長路上的情感試金石。”
    這話著實把何柏青聽愣了。
    他設想過江霽會拒絕他的場景，無非就是大家都是男孩子，男孩子怎麼能跟男孩子在一起之類的。
    反駁的話他也提前打好了腹稿，還準備把明環的事情拿出來舉例，誓要說服江霽——明環的性向都可以被周圍人接受，那我們也可以。
    可是江霽問的問題都太犀利了，遠遠超過了他預想的情景。
    他的目光好像永遠都要比自己長遠一點，當下自己一句喜歡，他竟已經考慮到了十幾年以後。
    江霽也沒有指望何柏青能給自己什麼滿意的回答，隻是一股腦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倒了出來：“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我也知道你喜歡我，隻是我一直裝作不知道而已，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我該跟你道歉。”
    “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因為我很清楚人有多善變。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未來幾年內我都願意相信你不會變心，我們可能會度過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但不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你沒涉足過同性戀這個圈子可能不太清楚，這個群體幾乎沒有善終，大家都是及時行樂，在一起超過半年都能被當成新聞被別人拿出來說道。”
    “你很優秀，不論是外形還是成績，甚至是你的性格其實也非常好。雖然外表看起來冷冰冰，但其實真的是一個非常溫柔又有耐心的理想伴侶。”
    說到這，江霽輕聲笑了一下，隨後又覺得難過的要命。
    他努力控製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沒那麼顫抖，好半天才繼續說道：“可是何柏青，同性戀這條路太難走了，我不希望你來趟這趟渾水。你這麼優秀一個人不應該背上這種汙點影響你的前途，你隻是…你隻是年紀太小一時犯糊塗而已。”
    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下了決定：“是我不對，不該和你走的這麼近，讓你產生這麼多誤會。我等下就搬走，生意的事反正馬上也準備暫時歇業了，正好把剩下的貨清完，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明天我去找池哥換位置，等畢業，你就把我忘了吧。”
    “搬走？開什麼玩笑？！”何柏青拉住他的胳膊，怎麼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成這樣，急忙阻攔江霽的這些念頭：“我不許你走！”
    他想把江霽的身子掰過來與自己麵對麵溝通，但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隻好從沙發上站起蹲到江霽跟前，這才發現這人居然不知何時已經掉了滿臉的淚珠。
    透過模糊的視線，江霽看到蹲在地上仰頭看自己的何柏青，急忙抬頭狼狽抹去眼角的痕跡，又一次在心裏罵自己不爭氣。
    說話就說話，為什麼非要跟個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哭！
    好不容易忍住情緒，他站起身就想回臥室收拾東西，卻被何柏青一把攔下，死活都不讓他靠近房門一步。
    他掙脫不開，隻好放緩語氣哄騙對方：“我就是出去冷靜一會，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