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明環始終無法做到完全忽視周圍人的目光。
    放學路上與何蓮蓮的幾次偶遇對方也極盡所能的朝她翻白眼，雖然不再對這個女生抱有幻想，卻無可避免的在她和周遭人的白眼中鬱鬱寡歡。
    秦陽也不再和她抬杠了，坐在一邊整日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不小心說出什麼傷害到她的話，小團體間的氣氛一度陷入低迷。
    校規中並沒有對學生的性取向做出明確規定，但這並不影響相當一部分人將喜歡同性的人歸為異類。
    女生們不敢與明環搭話，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何蓮蓮，男生看她的目光也像看稀有物，甚至私下打賭和明環說完話後會不會也被傳染成同性戀。
    這個無聊又荒唐的玩笑被秦陽聽到過一回，怒目圓睜地上前與對方理論，要不是旁邊人拉的及時，兩方差點打起來。
    學生整日與書山題海相伴，生活大多枯燥無聊。眼見又有新新聞，立馬又開始編排秦陽和明環有一腿。
    這事直到池嘯在班會上嚴厲進行一輪批評，含蓄告誡眾人不要再無事生非，才勉強止住勢頭。
    流言蜚語落地無聲，可傳到明環耳朵裏的那些話卻沒有就此消失。一字一句成了殺人不見血的刀。
    她變的愈發沉默寡言。
    江霽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忙碌之餘也在努力嚐試帶明環走出陰霾。
    被千夫所指的滋味他太了解，明環越消沉，關於過往的回憶越清晰。兩廂比照下，他甚至好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一樣的無辜，一樣的被排擠。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次與客戶的交流中。
    課間，江霽戳了戳明環的肩膀示意她轉過身。明環懨懨的回頭看他，用眼神詢問有什麼事。
    “最近和你媽媽溝通的怎麼樣？你們沒有吵架吧？”江霽低聲問她。
    明環搖搖頭：“沒有。我媽還是不太能接受，但是她也沒有罵我。江哥，你那天到底跟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和池哥幫忙勸了她幾句，讓她回去不要罵你，好好和你溝通。”
    聽到母女沒有爭吵的消息，江霽的心放回了一點：“你也不要急，這種事你想讓她一下子接受也比較困難，隻要阿姨不是特別抵觸，總有一天她會想開的。”
    明環點點頭，興致依舊不太高，悶悶的向江霽訴說被人排擠的煩惱。
    江霽開導了幾句，轉而問她有沒有興趣掙點小錢。
    何柏青低頭盯著手裏的習題，耳朵卻豎直捕捉兩人的談話。
    江霽要教明環掙錢的事他一點沒聽說，想到居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連筆尖都忍不住嗤嗤冒酸氣。
    雖然明環當下的煩惱與金錢無關，但錢確實可以解決人生大部分煩惱。一聽到賺錢，她臉上的鬱色減輕不少，把椅子調了個個麵朝江霽雙眼閃著光：“怎麼掙？江哥你給我說說唄？！”
    江霽賣了個關子，在上課鈴聲裏神秘一笑，讓明環不要著急，等放學再說。
    明環瞥見從門口進來的老師，無奈把椅子重新調回去，等秦陽擠進內側後挪好位置，抓心撓肝的盼放學，倒是暫時忘卻了煩惱。
    “你要讓她加入我們嗎？”趁老師沒注意，何柏青靠近江霽，低聲在旁耳語問他。
    江霽搖頭否認：“怎麼可能！咱倆做這個都多久了，她懂什麼？隻不過給她找點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你看她最近的樣子，再繼續鑽牛角尖都該得抑鬱症了。”
    這下何柏青心裏舒服不少，重新挪回自己的位置沒在繼續追問，筆尖寫出的字也不冒酸氣了。
    他很清楚江霽對明環無意，也理解江霽想要幫明環走出困境的想法，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放了學，明環迫不及待邀請他倆一起去食堂，對江霽課間說的掙錢一事好奇到了極點。
    “江哥，你說的那個…要怎麼做啊？”明環替兩人付了飯錢，盤子還沒放穩就開始問他。
    江霽坐下後，看著明環猴急的樣子有點好笑。一邊吃飯，一邊不急不慢向兩人說起這件事。
    2010年，網購還是個新鮮事。這時候的人們絕大多數的購物需求仍然依賴於線下實體店，但也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接觸網購，對這個新鮮事物十分有好感。
    江霽的客戶越來越多，坐標有遍布大江南北的趨勢。
    認識的人多了，除了賣東西，自然也會有想要尋求合作的供貨商，有個來自南方曲州賣飾品的朱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朱先生上網時無意中關注了江霽經營的營銷號，順著江霽打的廣告聯係上他買過一次手機。後來發現到手的手機質量十分不錯，價格還低於當地門店，忍不住和他多攀談了幾句。
    兩人在閑暇時聊了幾次，得知江霽手裏訂單量十分可觀且主營數碼產品後，提出想要和他合作買賣飾品。
    曲州盛產發卡皮筋一類的飾品，但本小利薄，去進貨的商人大多是專門做這一行的。南全和曲州跨了一個省，距離比起到津平要遠上許多。
    江霽和何柏青討論過——兩人如果直接找朱老板代發，客源有流失風險；
    但如果是一次性進來大批貨物采用快遞發貨，能否賣出去不說，成本與收益完全不成比例，與手頭的生意根本不能比。
    幾經商量，江霽婉拒了對方，但也沒有把話說死，隻承諾有需要一定再聯係。
    如今，這個意向合作夥伴就派上了用場。
    江霽打算讓朱老板把那邊的爆款產品打印成冊快遞過來，然後讓明環拿著產品冊在女生間宣傳。
    如果有想要的款式，按照產品編號記錄下姓名和數量，再將名單發給供貨商，讓他在曲州配好貨後寄到南全。
    這麼做其實掙不來幾個錢，但江霽想通過這個方式讓明環和女生們的關係重新熱絡起來。
    同性戀不是洪水猛獸，時間長了相信大家也會明白，並不是隻要自己和她性別相同就會被看上。隻要明環不再犯像對待何蓮蓮一樣的錯誤，重新回歸集體應該也隻是時間問題。
    至於男生，江霽覺得隻要女生不再將她歸為異類，久而久之他們也能放下偏見，重新接納明環。
    明環聽完江霽的想法兩眼放光，剩下的飯也沒了吃的心思，忐忑又激動的問他這件事的可行性。
    “能不能做成看你自己，反正貨源已經幫你聯係好了。”江霽吃完盤子裏最後一粒米，示意她不要浪費糧食，才繼續開口：
    “你想不被當成異類，還是要主動去融入她們。隻有當別人了解你隻是一個性取向和她們不同的正常人，時間長了大家才會真正淡忘這件事。這件事我也會提前和池哥說一聲，咱們做的低調一點，不要影響到別人。”
    明環用力點頭，扒完盤子裏的飯朝江霽傻笑：“謝謝你啊江哥，你太厲害了！謝謝你這麼幫我。”
    “不用說這些，我隻是希望你能早點從何蓮蓮那件事裏走出來，不要老是這麼封閉自己。我和池哥能做的終究有限，能不能成功還要看你自己。”江霽說完不忘叮囑她：“對了，一定不要太高調，也不要和別人說貨源從哪來。這個東西掙不來幾個錢，隻是希望借這個讓咱班女生重新接納你，小心太高調惹來紅眼病。”
    明環聽話的點點頭，拍著胸脯和兩人保證絕對守口如瓶。
    出了食堂明環先回了班級，何柏青看著少女歡快的背影語氣還是有點酸溜溜：“你對她可真好，這件事你都沒跟我提過。”
    江霽失笑：“都是同學，相處了這麼久，總要想個辦法幫幫她，難不成你忍心看她一直被人這麼排擠？校園冷暴力你也遇到過，總不能看她再經曆一次當初你經曆過的事吧？”
    何柏青當然不是這麼想，眼看江霽沒有聽懂自己話裏的意思，又開口強調了一遍：“你跟她說這事之前我都沒聽你提過。”
    “你說賣東西的事？”江霽有點回不過神，不確定的問他：“這玩意又掙不來幾個錢，你介意嗎？”
    何柏青搖搖頭，不高興的把話挑明：“以後你做什麼事不能和我說一聲嗎？我又沒不讓你做。”
    這話乍一聽活像男女朋友間的台詞。
    江霽覺得有點奇怪，一時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隻得再次和何柏青解釋是因為覺得是小事，就沒提了。
    但何柏青心裏擰著這股勁死活鬆不開，一路上纏著江霽，直到他保證以後做什麼事都會提前跟他商量才罷休。
    事情進行的異常順利，女生們對於新事物的好奇遠超幾人預期。
    明環先找到班裏脾氣比較好的女生，嚐試向她們宣傳這些小飾品。
    曲州很多款式南全這邊都還沒流行開來，一開始那個女生有點抗拒和她說話，但看到宣傳冊上那些花裏胡哨的小東西，忍不住認真翻看起來，引的周圍其他女生也湊過來看熱鬧。
    女生對這種看起來精致便宜又花裏胡哨的東西天然的沒有抵抗力。
    短短兩個課間，明環就記了一長串訂單，拿出去的冊子收回來時已經被翻的破破爛爛了。
    第一批貨在班裏偷偷分發出去，大家對明環的敵意減輕了許多。
    象牙塔裏的孩子最容易受到周邊事物的影響，沒多久，眼看第一個下單女生站出來為明環說話，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同學發現這個相處了幾個月或一年多的同學並不像三班何蓮蓮描述的那樣可怖，慢慢重新接納了她。
    明環捏著掙來的幾十塊錢，死活要把這第一桶金全部給江霽作為幫助自己的回報，被江霽更加強硬的拒絕了。
    眼看報答無門，何柏青暗示她去避風塘給江霽買杯雙皮奶，等收到這份謝禮，江霽捧著杯子忍不住笑起來。
    這件事在班裏刮起一陣購物風，連隔壁班的女生都拖自己同學去六班幫忙下單。
    甚至開始有男生厚著臉皮也去向明環要宣傳冊，求著她幫忙買手冊上的耳機和手環。眼見明環忙不過來，秦陽擯棄前嫌幫她一起統計，拿著手裏明環分給他的一半利潤，又開始欠兒噔欠兒噔的和她抬杠。
    四個人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