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鬧劇成了潘多拉魔盒，讓江霽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與同齡人不同。也解釋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父親與母親的婚姻看似和諧卻又處處違和。
    不僅如此，很多問題都一下子有了答案——比如在別的家長對早戀嚴防死守時，江霽的母親卻總鼓勵他與女生接觸，對早戀的態度簡直開明過了頭；再比如一旦她發現江霽與同性走的太近時，往往會一改往日的溫和形象，言辭尖銳的批評他隻顧著玩不知道學習，然後就會勒令他遠離新交的玩伴…
    江霽不知道她究竟什麼時候發現父親的真麵目，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遠早於他察覺自我異常的時間。
    這件事過後，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和那天那個歇斯底裏的母親成了禁錮江霽的兩道枷鎖。他嚴防死守著自己的秘密，努力遠離身邊所有人，終於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看似合群實則孤僻的人。
    長久的遊離在集體外，也讓他逐漸喪失了與周圍人共情的能力。一直到高中畢業，這方麵的能力依然遠低於同齡人。
    最後一天，看著周圍或不舍或解脫或狂喜的同學，他掛著虛偽的笑容站在集體的最後一排，拍完畢業合照後獨自躲在角落冷眼旁觀著，對於人生最難忘的別離時刻毫無觸動。
    而現在，共情能力好像再次消失。看著眼前人的喜怨哀樂，明明平日相處都曾一起笑過鬧過，此時卻激不起他任何的惜別之情，倚著牆壁遠看像極了一個不入戲的觀眾。
    他想，果然所有人都要離開的，哪怕再活一輩子，最後還是得自己一個人往前走。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何柏青倒沒有那麼多愁善感。雖然能夠理解離別的感傷，卻也做不到淚灑當場。
    他看了一眼台上的池嘯，下意識的扭頭去尋找江霽，這才發現江霽的目光中泛著不正常的冷漠。
    隻見他微抬著下巴，眼皮卻半垂著，露出靠近睫毛根部那道褶，撤去平日掛著的三分笑，嘴角此刻沒有任何弧度，隻有上半身倚著牆壁一動不動。
    這樣子乍一看像是發呆，仔細觀察又能看見眼角眉梢透出的嘲諷。一雙眼裏折射出的光似乎都帶著冷意。
    何柏青從未見過江霽這種表情，隻覺得麵前這個他十分陌生。
    “怎麼了？”這種陌生感讓他心裏沒來由的不舒服，便往江霽的方向靠近一點輕聲問他。
    江霽聽見聲音抬了抬眼皮，眼裏的冷漠沒來得及收回，被何柏青瞧了個徹底。他眨眨眼，嘴角重新揚了起來，剛剛的異常仿佛水月鏡花：“沒什麼，不小心發了會呆。”
    “你剛剛在想什麼？”對於這種敷衍的借口，何柏青一個字都不信：“又想起什麼不高興的事了？能和我說說嗎？說出來會開心點。”
    被說中心事的江霽沒有回答何柏青，覺得和對方呆久了，他都快成自己肚裏的蛔蟲了，一個表情都能被猜中真相。
    “你要是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別老把事情都藏心裏，憋久了你又要偷偷去喝悶酒。”
    一看江霽的表情何柏青就知道他又想回避自己的問題。對於他這種人，想去了解他還是得自己主動一點，不然永遠都會被擋在外麵。
    “什麼呢，我這學期都沒喝酒了好吧。”江霽盯著作業本輕輕笑了兩聲，迅速轉移話題。
    “那煙呢？你抽少了？”想起江霽兜裏的“五福臨門”，何柏青不高興的盯著他的側臉繼續窮追不舍。
    “哎你這人……”江霽被他逗笑了：“不給抽煙不許喝酒，我又不愛玩遊戲，那我以後的生活豈不是隻剩下學習跟掙錢了？”
    “能放鬆的方式那麼多，除了抽煙喝酒玩遊戲你就不能想想別的嗎？”何柏青不依不饒的反駁。
    “何柏青，你以後要是交了女朋友千萬別這樣，不然就你這種管法，多少姑娘也該被你嚇跑了。”
    “學校規定不允許早戀，我可沒有女朋友。”
    “可是你將來總會交女朋友的。”江霽笑容又淡下去，捏著筆盯著麵前的書桌輕聲提醒他。
    這句話讓何柏青再次感到氣悶。
    他想反駁江霽，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要從何辯起。一時僵在當場，上排的牙齒下意識緊緊咬住下唇內側，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又低迷下去。
    縱有千般離別愁緒，暑假還是正式到來了。
    假期第一天，何柏青家裏。
    將近期需要寄出的東西打包好後，兩人站在書房裏短暫休息了會，打算稍後聯係快遞將手裏這批貨全部發出去。
    趁著這個間隙，江霽看了下何柏青，然後又將目光移開，盯著牆角，好像在思考著什麼。
    “怎麼了？”隻一眼就被何柏青準確捕捉，瞧著江霽的神色直覺對方有話要說。
    “額……”江霽收回黏在牆角的目光，摸了摸鼻子看向何柏青：“也沒什麼，想跟你商量個事。”
    何柏青條件反射的問：“又想把錢還我讓我退出？”
    不怪何柏青會這麼想，自從自己主動要求加入江霽的買賣後，對方明裏暗裏提過好幾次想和自己劃清界限，還承諾過可以給經濟賠償甚至分享一部分客源。就連上次喝醉酒也不忘在電話裏跟自己說這件事，實在讓他都快產生了心理陰影。
    “不是……”江霽舔舔嘴唇下意識否認，卻不太想跟他說實話。
    兩人合作的買賣在線上越做越大，賬號金錢和客戶資源等方方麵麵在這個過程裏不知不覺間彼此滲透，成了一種如若分開必然會傷筋動骨的綁定關係。
    還沒做大時江霽確實常常有把何柏青摘出去獨自經營的念頭，但現在再提這事顯然對兩人都沒有任何好處。
    況且要不是因為最初何柏青提供的啟動資金，靠著江霽手裏那點微薄的積蓄，想要發展成現在這個規模也不是不行，但需要的時間必會大大延長。隻靠他一個人，到手的利潤也會縮水一半不止。
    所以就算是想要斬斷何柏青心裏那些不該存在的念頭，他也決不會選擇這種卸磨殺驢的缺德手段。
    何柏青繃直了背，麵無表情的盯著江霽的兩片唇瓣，生怕那張嘴裏又蹦出什麼薄情的話。
    江霽被他這麼無遮無掩瞅著，無來由的生出一點負心漢似的心虛感。
    他又用指尖刮了刮眼角下的一小塊皮膚，尷尬的笑了兩下：“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啊，我可沒說要跟你說這事。我隻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說。”預想中的糟糕情況沒有出現，何柏青的脊背稍稍放鬆了點。但仍盯著江霽的神色，似乎想通過他的臉猜出他的想法。
    “我隻是覺得……咱們除了賣電子產品外，還可以嚐試其他的經營方式。”
    “嗯？什麼方式？”
    “除了這些電子產品，我想趁著這個暑假賣點虛擬產品。”
    “比如？”何柏青的眼神裏多了點興趣。
    “像Q幣啊，黃鑽紫鑽紅鑽這種QQ會員類的虛擬貨幣，還有CF、CS、魔獸世界、星際爭霸之類的遊戲裝備或者遊戲充值幣，我們都可以嚐試賣賣看。我在貼吧聯係上了兩個專門做這方麵業務的人，可以通過他們的供貨渠道，加上我們手裏那幾個營銷號積累到現在的粉絲作為客源，先賣一波試試水。如果能把這種虛擬產品做起來，快遞費都省了，而且經營麵可以進一步擴大。”
    何柏青對於江霽的經營頭腦，從一開始的驚豔讚歎，到現在已經習以為常。新點子聽多了，他都有些麻木了。
    雖然對方的想法聽起來確實非常新穎且可行性很高，但何柏青沒有忘記剛開口時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敏銳的覺出這不是一個提出新模式該有的反應。
    和江霽相處的時間越長，對於一切和江霽有關的事情他都變得越發的敏感起來。
    “你想和我說的，隻有這些嗎？”何柏青朝江霽的方向靠攏，走到他身邊後直視他的雙眼發問。
    何柏青現在怎麼變得跟緝毒犬一樣？這個敏銳度跟狗鼻子都快有的一拚了。
    江霽被那雙星目緊緊盯著，心虛感裏又多出一份壓力，目光閃爍的在心裏吐槽。
    “額……其實還有件事……”何柏青的眼底深如幕夜，可眼裏的光又比星辰還亮，照得江霽說話的底氣越發不足：“等拿完成績單填完分科表，我想出去一趟。暑假裏接的單子，到時候恐怕要麻煩你一個人處理了。你放心，這部分的利潤全部都算你的。這兩個月我們可以不接新單隻維護老客戶，剩下的時間就在線上試試我剛剛說的虛擬幣業務。要是能做起來的話就適當減少線下的單子，這樣應該也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當然了，如果你暑假要回津平的話，我們也可以暫停線下這部分業務，直接把時間全部用在研究虛擬貨幣的售賣上。”
    江霽一口氣說完，垂著眼瞼不願與何柏青對視。
    雖然表明了願意將這期間的利潤全部讓給對方，但生意一直是兩人同進同出一起經營的，此時突然要撇下何柏青讓他全權經營線下業務，江霽還是有一種仿佛拋棄了何柏青的負罪感。
    無視了江霽剛剛那一大串話，何柏青直接抓住他最關心的重點：“你要出去？去哪？福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