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芳草碧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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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六月,期末考的時間和場次安排很快就通知了下去。
班主任也開始在課上講著文理分科的相關事宜,高一的家長們紛紛四處打探,向有經驗的人請教自己家孩子的情況到底是選理科好還是選文科好。
江霽趁著端午假期,在奶奶回石頭巷的時候,拉著她去了縣裏的步行街給她添置了幾身夏裝。
攥著新衣服的奶奶還沒出店門就忍不住老淚縱橫:“我伢長大了啊,奶奶沒用,幫不到你什麼還要讓你花錢。伢啊,咱去退了吧,這些衣裳要不少錢吧?你把錢留著念書,奶奶有衣裳穿。回頭我把今年拾破爛的錢還有你大媽媽給500塊都給你送過來。你要好好學習啊,不能把心思都用在掙錢上麵啊,萬一考不上大學,就要跟你大伯一樣跑工地,哎喲真的是累死了,作孽哦……”
“不用不用,奶奶,我錢夠用。”江霽連忙拒絕。
上次給的500塊想還給老人家,結果奶奶死活不收已經讓他心裏夠不好受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要她的辛苦錢。況且現金並不保險,要不是之前那500塊錢存的快,石頭巷被毛賊光顧的時候那些紙鈔恐怕全都難逃厄運。
“啊呀,怎麼就夠用了?念書費錢的不得了嘛,我看你大伯家的佳佳和元元,三天兩頭回家管他娘老子要錢。”奶奶癟著沒牙的豁嘴連連反駁,對這個孫子的情況既心疼又無奈。
“夠夠夠,真的奶奶,我能掙到錢,你別瞎操心了。”江霽笑著哄了半天,才勉強讓奶奶放棄把自己兜裏那點可憐的養老錢全部拿給自家孫孫的念頭。
老人話多,祖孫又不常見麵,路上她一直對著江霽絮絮叨叨:“你說說你爸爸啊,也真是的,一年到頭不著家就算了,一毛錢也看不見他的。不孝子啊,遭雷劈喲!還有你大媽媽也是啊,幾千塊錢的事情,你去還錢她就要呢!多硬的心腸喲,娃娃掙的辛苦錢她也狠得下心收呢!你大伯不在家,不然非罵她……”
江霽一直耐心的聽著她發牢騷,哄著她到吃過午飯,老人才終於覺出一點疲憊。看著江霽在靠窗口的小灶台上刷鍋洗碗收拾忙碌,她坐在小板凳上又開始吸著鼻涕抹眼淚,感歎自家孫子生來命苦。
閑談中再三確定奶奶在大伯那邊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委屈後,江霽才放下心來。
比起奶奶的悲傷難過,他倒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十分不錯。謀生已經不再是一個難題,大部分的生活節奏都在掌控之中,比起上輩子那段爛到根裏的過去,眼前的生活反而充滿希望,就像看見泥裏開出了向陽花。
江霽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專門陪伴奶奶,代替逝去的江霽盡了孝道後,在傍晚時分護送著她回了大伯家。
臨走前,江霽又告訴奶奶自己暑假可能不在南全,讓她不要擔心,有事電話聯係,不要再去石頭巷了。
奶奶趕忙追問他要去做什麼,江霽隻哄她說自己要出去掙錢。再三保證不會有什麼意外,老人家才不得不點頭應允。臨別又對他好一頓囑托,讓他照顧好自己不要受騙,才依依不舍目送孫子離去。
其實江霽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究竟要離開南全多久,隻是福臨這個地方一直卡在他的心裏,沒有結果的尋覓讓他始終無法甘心放下,仍舊存著一點微薄幻想。
福臨春短夏長,離了八百公裏的南全居然也是如此。
春末時候溫度就有了上抬的趨勢,剛過夏至,午間的日頭就能把人曬的脊背發燙。送走了高三的學長學姐,又送走了屈原,高一高二在盛夏光臨前集體迎來了期末考。
考場內江霽依舊認真對待著每一道題,全神貫注的在題海中奮戰。另一邊,第一考場的何柏青筆起筆落間卻不似江霽那麼認真,看著麵前的理化試卷,居然在斟酌著從哪扣點分比較合適。
兩天半的時間一晃而過,從煎熬的考試中解放,拿著新鮮出爐的暑假作業,學生們三三兩兩的開始討論著接下來的假期安排。
“嗚嗚嗚…江哥,我不想跟你分開,萬一高二我不跟你在一個班了可怎麼辦……”秦陽前腳和人約好上網打CF的時間,後腳看到江霽立刻癟起嘴,試圖擠出兩滴眼淚來表達自己的不舍,可惜努力了半天除了麵容扭曲外沒有任何成果。
“乖,你總要學會長大的。”江霽對這種裝父扮子的cosplay好像也有點上癮,慈父般抬手拍拍秦陽的腦袋:“以後去新的班級記得跟別人好好相處,說話做事動點腦子,別一天到晚傻了吧唧的。”
“不要啊!我不想離開咱們六班。”聽到江霽的話,秦陽的眼眶無端熱起來,剛剛努力了半天都沒反應的淚腺突然通了氣,自尊心迫使他連忙抬頭看了看腦袋上的電風扇,用力眨了眨眼把腺體口重新堵上。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江霽把他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心滿意足收回手,語重心長的對秦陽說著。
注意到旁邊的何柏青拿筆的手似乎僵了一下,心裏冒出一點不忍來。
剛從外麵回來的明環見到秦陽的雞窩頭,一臉不明所以:“你考個試怎麼還考了個爆炸頭出來?這次的題有這麼難嗎?”
“男人婆。”看到明環,秦陽下意識叫出自己給她起的外號,臉上升起兩團可疑的紅雲:“萬一以後不在一個班了……你……你會想我嗎?”最後幾個字細若蚊蠅,周圍的同學都沉浸在假期即將開始的喜悅裏,吵吵鬧鬧的聲音把秦陽後半截話全蓋了下去。
“你剛剛說什麼?太吵了我沒聽清。你臉怎麼這麼紅?考完就去打球了?”明環迷惑的看著秦陽,不明白自己的同桌又哪根筋不對了。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秦陽觸電似的搖搖頭,伸手把頭發捋順,神色不自然的離開了座位。
“他今天又吃了什麼不該吃的藥嗎?”明環還是一頭霧水,目送秦少男離開後,眼神茫然的詢問江霽。
“沒事,不用理他。”江霽笑著搖搖頭,腦子裏突然冒出不知道哪部電影裏的台詞——你慘了,你墜入愛河了。
在心裏為秦陽默哀兩秒,他又坐回椅子上翻看起手裏的暑假作業。
城南的慣例是期末考結束後,先將暑假作業發到每一位學生手裏,等成績出來,高一的學生會在領成績單的當天填寫好文理科申請書,等待著新學期開學的分科和分班。高二會短暫的擁有一小段暑假,隨後進入假期補課環節,在準高三生的身份與壓力下早早進入備考模式。
最後一堂班會上,池嘯對過去一年做了總結。看著台下這些自己帶的第一屆高中學生,說到祝大家以後的學習也要一如既往的努力,希望在兩年後能聽到所有人的好消息時,還是忍不住曲起手指摁在眼窩位置,拚命眨著眼睛看向窗外。
原本吵鬧的課堂在不知不覺中全部安靜下來,看著台上這個陪伴了大家整整兩個學期將近一年的青年教師,感性的女生已經啜泣起來,原本因假期帶來的歡樂情緒又被離別的哀愁籠罩。
前排的秦陽已經在這種氛圍裏沒出息的把頭埋進臂彎裏,明環也被感染,揉著眼睛努力控製自己情緒,對同桌的行為也沒有和往常一樣出言嘲諷。
此情此景讓江霽回憶起了自己上輩子的高中生活。
那時的自己從進入青春期開始,就隱約發現了不對勁。在別的男生女生情竇初開互送秋波的年紀,他的目光卻總是不受控製的被好看的男孩子吸引。雜誌上的男明星,學校裏的同性同窗,都曾讓他產生過不同尋常的悸動。
隻是當時年紀太小,尚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與同齡人如此不同,也不敢向任何人傾訴這個煩惱,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獨自一人死死捂著這個秘密,戰戰兢兢度日。
直到親眼目睹,某次父親帶著一個男人回福臨,被母親在家門口附近的旅社碰見,並在大庭廣眾下爆發激烈衝突時,才第一次聽說“同性戀”這個詞。
這個詞毀了溫柔善良的母親一輩子,也毀了自己一輩子。
那個本該平凡無奇的周末,自己隻是陪母親去逛街消磨一下時間,卻看見親生父親和一個陌生男人姿態親密的進了旅社。旁邊的母親目眥欲裂,突然像瘋了一般拉著他衝進旅社,追上兩人後對著陌生男人就是狠狠一耳光。
江霽從沒見過這樣情緒失控的母親,也沒見過如此對母親使用暴力的父親。鬧劇最後以派出所民警介入告終,卻深深印在了江霽的靈魂裏,哪怕過了十幾年,跨越了兩輩子,再想起來依舊記憶猶新。
同妻。
這個特殊的群體一直到江霽被女人從樓上推下去的那天,仍然未能被社會真正重視起來。她們日複一日在婚姻裏忍受著丈夫的冷暴力,很大一部分受害者出於種種原因沒有勇氣奮起反抗,淪為了男性傳宗接代需求的犧牲品,包括江霽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