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在無事可做時往往會顯得漫長又無聊，在獨自度過了一整個白天後的何柏青關上家門，來到了附近巷子裏的一家網吧，準備在這裏消磨掉今天剩下的時光。
    相對於後來風格越來越多樣的網吧或者網咖，這時候的網吧風格跟企鵝一樣質樸的有些感人。巷子裏的門頭上掛著廉價感十足的招牌，霓虹燈組成的“飛翔網吧”四個大字中間還有幾個小燈泡已經壞掉，有兩個正好壞在了“飛”字的翅膀上，倒有了點折翼天使的意思。推開門進去後連身份證也不用出示，交了錢後拿著臨時網卡，何柏青輕車熟路的走進最裏間的VIP室，啟動電腦打開常玩的網絡遊戲，抿著嘴移動著鼠標，暫時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今晚的遊戲玩的並不順利，幾把遊戲下來後，把把被坑的何同學小聲終於忍不住小聲的罵了句髒話。開啟掛機模式後看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過了十點，想了想，準備去吧台買瓶水再玩兩把就打道回府。
    從小包間出來後，路過外麵的電腦時隻覺得眼角閃過一個熟悉的纖瘦身影，等買完水後特地放慢腳步不動聲色的看向包間旁的角落裏。
    角落裏坐著的赫然是昨天還坐在自己身邊的新同桌。
    沒想到看起來一副好好學生做派的人也會在星期六的晚上坐在網吧裏跟自己一樣在遊戲裏浪費時間。何柏青停下腳步，目光緊盯著角落裏的人，心裏想，果然不是什麼好學生，大晚上還在這裏打遊戲。完全忘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
    想起平日裏對方時不時像逗小孩一樣拿話逗自己的畫麵，何柏青幹脆停下腳步，準備看看對方在打什麼遊戲，要是打的太菜的話星期一去學校對方再拿女生跟自己搭訕的事情笑話自己，自己就可以罵他是遊戲菜雞。
    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幼稚，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輕輕靠著小包間的隔斷牆，開始觀察起對方。
    周六時候往往是網吧的黃金時段，這時候的網吧大廳到處都彌漫著二手尼古丁的氣味，少年們在遊戲裏喊打喊殺還嫌不夠過癮，偶爾還要出聲罵幾句髒話，還有熱衷於網絡交友的男男女女的視頻聊天聲，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在這夜半時分聽起來倒是有著不輸於菜市場的熱鬧氛圍。比起四塊錢一小時的雙人小包間環境不知差了幾何。
    隻見江霽握著鼠標，熟練的打開幾個影視資源網站，開始往本地下載之前小客戶們要求的各種資源。畢竟電子產品剛剛普及沒有幾年，電腦在一大部分家庭看來還算是奢侈品。雖然手機已經在大人和青春期的孩子中逐漸開始普及，但落後的技術還不足以通過一部手機搞定人們所有想要的信息。
    看了眼勻速前進的進度條，江霽又打開其他的網頁鏈接，開始查看起當前的社會情況，思考著如何才能有效的積累財富保證自己的生活來源。網吧裏喧鬧的環境和嗆人的尼古丁味道又讓江霽想起了以前無處可去時在網吧度日的艱難時光，自嘲的笑了笑。忍了又忍，還是控製不住的掏出兜裏的廉價紅塔山，熟練的點燃後躺在了椅子上，眯著眼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然後吐出一陣長長的煙霧，感受著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心裏的焦躁仿佛也被這一口尼古丁熨平了一點。
    這一幕正好被牆角的小觀察者發現，想到教室裏那個嘴角總噙著一點笑，聽課作業都認真對待的同桌，又看著那個躺在椅子上吞雲吐霧的少年，隻覺得好像無意間窺見了對方和善麵具下的一點真麵目。
    果然嘴巴都那麼壞的人，私下也是個壞學生樣子。
    正出神著，目光卻猝不及防和側頭彈煙灰隨意一瞥的江霽撞了個正著。
    何柏青驀的感受到一股沒來由的心虛，下意識轉過身竄進了小包間，坐下後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明明都是來網吧玩，自己怕他做什麼？
    江霽眯了眯眼看著對方一個轉身消失在牆壁那邊，一時間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想了一下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站起身敲響了小包間的門，想要確認一下對方的身份。這麼晚了還在網吧玩，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突然想起的敲門聲讓何柏青還沒放鬆的神經不受控製的緊繃了一下，門外傳來同桌的聲音：“何柏青？大晚上的是你在這嗎？”
    真是見了鬼了，何柏青暗自啐了自己一聲，幹嘛這麼一驚一乍的，搞得好像我怕他一樣。怕他？我怕他做什麼呢？
    這麼想著，頓時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仿佛為了證明什麼，起身打開了包間的門，看著對方一臉“真的是你”的表情，他的語氣已經恢複成往日的平靜腔調：“有事嗎？”
    對方愣了一下臉上掛上了常見的一點笑意：“沒什麼，我就看剛剛那個人好像是你過來確認一下。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呢？城南的課業本來就挺重的，現在雖然是雙休，但是也不能把時間浪費在網吧這些地方啊。”
    何柏青眼睛登時睜大了一點，目光奇異的盯著對方，隻覺得簡直奇了怪了，這人不僅嘴巴壞，沒想到連臉皮居然也這麼厚！
    “我在不在網吧跟你有什麼關係？”反駁對方的話隻在腦子裏閃了一下，反問的話就脫口而出。
    你不也在網吧浪費時間。話出口的太快，下半截話隻能在心裏慢半拍的跟了上來。
    隻見對方輕輕歎了口氣，又噙著笑看著他：“是跟我沒關係，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嘛。我看過你的升學成績，在城南這裏算挺好的，要是因為泡網吧把學業荒廢了，以後你大概率會後悔的。”看著對方抿著嘴好像不耐煩的臉，江霽心裏隻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可惜感，但自己也是泥菩薩一個，這幹巴巴的說教式言語十有八九也說不進他的心裏。停了兩秒，江霽微微抬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眼神和語氣看起來真摯一點：“玩過了早點回去吧，太晚回去被你爸媽逮到小心挨揍。”說完自己頓時也覺得有點沒勁，又不是你生的，操的哪門子心。語畢不再看他，低下頭回到了自己開的機器前坐下。
    我爸媽才不會管我在哪，他們眼裏除了考試成績還是考試成績。看著對方投遞過來的眼神，何柏青心裏一動，隻覺得胸腔裏沒來由的憋悶和一點自己都沒發現的委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對方已經關上門離開了小包間。
    真虛偽。心裏賭氣的罵了一句，本來已經準備回去的少年又重新坐回了屏幕前，擰著一股沒來由的勁兒準備開啟自己人生中第一個網吧通宵的時光。
    夜半時分，何柏青退出遊戲，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才發現已經淩晨兩點多鍾。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想起了大廳角落裏的人，愣了一下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比起有可以自主調節溫度的小包間，大廳裏的冷氣顯得就足了很多。機器前的少男少女各自沉浸在四方屏幕中的虛擬世界裏，對身邊的事物漠不關心。何柏青走到角落附近，才發現椅子上的少年仰麵躺著，耳機連接部分從頭頂挪到了眼睛上，勉強充當眼罩，已經進入了夢鄉。
    入秋的暑期還未完全消散，少年大概是低估了網吧的空調，長袖襯衫也抵不住呼呼吹來的涼風，抱著手臂躺著，眉心微簇，看起來睡的並不踏實。
    何柏青自己也不太理解為什麼明明自己不太喜歡這個男生，卻又忍不住出來看看對方有沒有離開。
    大概是因為很久沒有人主動跟自己說過那麼多的話，又在生活中對自己多有照拂吧。比如發作業的時候數學課代表會隔著幾排座位直接把自己的作業扔過來，但是江霽總會把自己的作業完好的帶過來，還批評數學課代表這麼做是不尊重人的；比如別人看自己不喜歡與人多做交流，就在背後用並不小的聲音議論說自己裝逼，江霽會跟對方說每個人性格不一樣，沒必要強求自己跟所有人都一樣；比如倒水的時候江霽會問自己要不要幫忙也帶一杯，能捎帶手幫的忙從來不會裝作看不見……雖然這個人有時候嘴巴好像是壞了點，但是總是笑眯眯的對待周圍所有人，好像從來沒見過他真正和誰生氣過。有一次還聽到任課老師誇他禮貌上進又懂事來著……
    何柏青盯著對方因過分瘦削而顯得線條銳利的下顎線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同齡人裏也顯得瘦的過分了。
    就這麼直不楞登的盯著對方足足一兩分鍾，才被旁邊一個打遊戲的男生一句髒話喚回了神智。
    好奇心促使他走到了江霽的身邊，看到電腦上長長的下載進度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裏又忍不住嘀咕，大半夜也不多穿點，就為了下載這些東西至於熬的這麼晚嗎。電腦上瀏覽器上麵的瀏覽頁還沒有全部關閉，除了下載頁麵，旁邊的頁麵題頭上還滾動著其他的信息。仔細看了一眼，沒有一個是關於遊戲或者這個年紀的男生愛玩愛看的內容，反而是一些好像金融和網上購物相關的標題。
    雖然有些好奇頁麵點開的詳細信息，但何柏青並沒有伸手去操作鼠標點開頁麵詳細信息，隻盯著電腦屏幕仔細看了一會，又仿佛在思考或者發呆，半晌，慢吞吞的拉開自己外套的拉鏈，把衣服脫下輕輕蓋在了對方身上。
    萬一凍感冒了以後別人扔我作業本可沒人幫我說話了。何柏青在心裏給自己找了個在自己看來十分合理的理由，然後轉身又回到了小包間，把空調溫度往上調高幾度，也趴在桌子上開始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