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子規 第3章 孝賢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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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玉對上前服侍的王府家眷擺擺手,親自將在半路睡熟的姬乾抱下馬車。馴熟的穿過花園,白子玉徑直步進涼王臥房,將懷裏的人安放入榻。哪知姬乾忽地伸出手來,順勢將他拉到床上來。
“我還以為你睡了呢。”白子玉輕輕歎道。“才沒哩。”姬乾無聲地笑著,垂著的眼眸卻有掩飾不住的傷感。
“今天朝堂上鬧得真離譜。”
“恩。”
“嗬嗬,你沒看見鄒介受的樣子,臉都白了。”
“哦。”
“你累麼?”
“不累。”
“一個人睡好麼?”
“好……等一等,你答應陪我的。”
“逗你的…今日的事,很是傷心吧。”
“早知道他不喜歡我這個兒子。”姬乾的雙眼蒙上一層水氣,仿佛把一切都掩的迷茫起來。
白子玉擁著少年入懷,緊緊地,直到身上的熱度把他涼薄的身子溫暖。慢慢地,姬乾那悲涼的容顏有了紅暈,在子玉懷裏愈發柔軟起來。
“沒有關係了。”白子玉埋下臉去,將頭按在少年的肩上,涼王抖了抖,便伸手過來攬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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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大人在這裏候著,奴婢這就進去稟告娘娘。”僖福宮的劉嫫嫫對麵前的男子說。
“勞煩了。”宮角羽微微頷首,躬身站直了。
那嫫嫫福了福,退身進了殿內。宮角羽默默地候著,但那嫫嫫卻一去甚久,如泥牛入海般沒了消息。他在宮門前站很久了,原來挺得很直的背也漸漸鬆下來了,無聊地四下打量,見雕窗琢棟,花木繁香。一隻粉色的小蝶輕輕地舞過來,飛過去,看的久了,恨不能衝上去逮。
“大人,娘娘請您過去。”祥麗出殿喚宮角羽的時候,他正仰麵遙視,午後的陽光潔白如梨花,將男子的全身籠在耀眼的光暈裏。她無聲地愣在那裏,生怕一動就會打破這美得讓人驚豔的畫境。
那就是文相啊!少女的心激動地呼喚,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
當她還是小宮女的時候,年老的嫫嫫就開始講述那驚才絕世少年的傳說,她們講他的一切…她也就諳熟了關於他的所有事…但那樣的人,在這禁錮的深宮裏,從來都如驚鴻般的來往。即使她成了孝賢皇後的貼身侍女,她也隻能偶爾隔著朦朧的屏風窺探他的背影。
但現在……他獨立在自己眼前,連呼吸都離自己那麼近,這樣的機遇讓人想沉淪不醒。
宮角羽回過神來,卻發現眼前的少女正呆滯地望著自己。他露出絲笑,“娘娘是在叫我吧。”
“啊?是……”少女如夢初醒似的抖一抖,臉上立馬飛起一片嬌豔的桃紅,“請大人恕奴婢失禮之罪。”
宮角羽瞧著那麵色通紅的少女,舒心地笑起來,“不用那麼緊張。”
祥麗被他寬慰的眼神盯得發慌,逃似的轉身進殿,“大人請進。”
宮角羽撲哧一聲大笑,“宮女妹妹慢走,我這兒可跟不上。”
祥麗臉燙得如火,隻得埋下頭慢走在前方。
“娘娘近來可好。”身後那人突然問。
“啊?”祥麗一驚,大腦一片混亂:他在和我說話!
宮角羽耐心地等少女冷靜下來,又問道:“姐姐……她過的好麼?”
祥麗絞著手裏的絹子,半晌才歎道:“娘娘自從皇上去了,就一直不吃不喝……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對我們大喊大叫……尤其是入葬的時候,她哭得好嚇人……”少女越想越是傷心,娘娘對仆人很是憐惜,可皇上去了……她真是太苦了。
宮角羽默默地望著抹淚的少女,心裏好是愧悔——姐姐那麼傷心,自己卻才來見她…我連小小的宮女也比不上啊。
祥麗獨自哭了一陣,突地發現文相怔怔地望著自己,又不由地頭腦發熱,頓時對他叫道:“請大人以後常來宮裏吧,娘娘經常念叨大人呢…大人來的次數少,不知道娘娘她有多難過……”等一番話出口,祥麗突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一時黯然下來——自己怎麼這個樣子啊,大人一定覺著我這奴才話多了吧。
“我知道了…謝謝。”渾然不察少女的困窘,隻沉浸在自己心思中的宮角羽留下她,慢慢走進那馨香的房間——蘭木的雕花桌椅,漆金的九星蓮花燈,典雅精致的房間裏彌漫著龍涎香的味道,而一方琉璃珊瑚的碧玉屏風卻端端地擋住了另外的景致。
“大人請坐。”劉嫫嫫迎上前來,右手攤向一旁的橡木高凳,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宮角羽正待坐下,忽地聽到屏風後傳來一個女聲。
“羽兒,是你麼?”宮角羽一愣,姐姐的聲音在記憶中細軟如風、甜沁似蜜,哪是這般酸澀?
“阿瑞啊,把這屏風撤了吧。”那聲音姻婭地道。“可娘娘,宮裏的規矩……”劉嫫嫫臉色露出為難的表情。
“宮裏的規矩?本宮與弟弟見個麵也要避諱麼?留這東西做什!”知曉皇後惱怒起來,劉嫫嫫隻得將那屏風撤走。
宮角羽順勢向房間深處望去,二十九歲的孝賢皇後就坐在宮燈昏黃的光裏。一截淡灰的袖子,露出幾支蔥管般細白的指頭,尖尖的側顎,晶瑩的珍珠耳墜絲毫不動,烏黑濃密的長發盤成疊雲般美麗的鳳尾髻,一隻青鸞花鈿斜斜地嵌在發裏,墜下白色的單串流蘇。她明眸如泛泛秋水,卻無端地透著點寂寥的冷;她美麗本是冰雕的玉蘭,卻隱著一絲落寞。
宮角羽動了動嘴,最後艱難地吐出:“請皇後娘娘節哀……”
聽到這話時,宮徴薔的眼底劃過一際失望的花火。她定定地望著宮角羽,銀亮的釵簪閃著刺眼的光,“羽兒也要拿這些無血無肉之話來‘慰藉’我?這樣和後宮裏無情無愛之人有何差別。”
宮角羽咬緊唇,直到口中泛起血腥的味道。他望著多年無見的親人,字字道來:“姐姐……清減了……”
宮徴薔刷的流下行淚來,終於感到麻木的心有了點滴溫暖。她隱忍的哭泣、壓製著痛苦終於因為這一句歎息而爆發出來。淚是越來越洶湧,宮徴薔壓著哭腔,喘息道:“羽兒,你過來。”
宮角羽幾乎是拖著尖銳疼痛的身體,才踉踉蹌蹌地走到姐姐身旁。而宮徴薔更是一頭猛紮進弟弟的懷裏痛哭流涕,那不顧一切的模樣宛然是個孩童。宮角羽任她把自己抱得骨肉酸楚也一聲不哼。
那一天,似乎所有的人都聽到了來自僖福宮的尖銳的哀嚎,那深入心扉的哭聲痛得人肝腸欲斷。
宮角羽看著劉嫫嫫等人慌張卻一絲不亂地照料昏厥過去的皇後,不安地問道:“這是第幾次了?”
“第四次了。”回答的正是迎自己來的少女,宮角羽方才得知她叫祥麗。“明日請太醫來看看吧。”宮角羽皺皺眉,小心替姐姐捋好被褥。
“藥也吃了幾幅,卻不見效果。太醫也沒法子,隻說是心病啊……”劉嫫嫫抹著眼角的淚長聲歎氣。
是心病啊……那歎息的聲音來回回蕩在宮角羽耳裏,他身體一抖,淚差點忍不住落下。飛快地閉上眼穩住神,他才悠悠的囑托:“我寫個方子給姐姐,趕明叫人到我府上取。”
“那可太好了!娘娘吃大人藥準頂事!記的娘娘做姑娘時候,一旦有個頭痛發熱什麼的,照您寫的方子抓了藥,總是好得特別快。”劉嫫嫫苦悶的臉上這才有了絲笑。
“方子?大人還會治病?”祥麗像找到了寶似的訝道,盯著宮角羽的眼裏又多了分光。“是啊,大人是神醫生查子的弟子。”劉嫫嫫雙眼出神,似乎想起了久遠的過去——那時娘娘還未入宮,自己陪著她去見那個病弱的少爺。他端坐在窗前,寫著無窮無盡的書法,他的臉和那些紙一樣蒼白……可怎能想到,就是那個終日枯坐房中的可憐男孩,會成為今日盛名天下的一國之相?
“哈,就是那個人稱‘菩薩手,閻王心’的神醫?”祥麗一拍腦袋,歡聲叫起來。
昏睡中的宮徴薔似乎被這叫聲一嚇,受驚似地喚起來:“純兒……”
劉嫫嫫趕忙一把拉住祥麗:“小聲點!”祥麗臉騰地變了色,悔恨得連抽自己的嘴,還不住地小聲說:“對不起……”
宮角羽看了少女一番舉動,覺著她是個質樸而善良的人,頓時心頭一暖——至少宮裏還有如此誠摯之人。他見少女無比內疚,忙道:“娘娘怕是想吳王了,你且去景元殿請吳王來……”
“對呀,我將小皇子帶來,娘娘一醒來,一定會高興的!”祥麗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忙歡歡喜喜地退下了。
劉嫫嫫見祥麗走得風風火火,苦笑著對宮角羽道:
“讓大人見笑了,小丫頭不懂規矩。”
“嫫嫫客氣了。姐姐在宮中還多虧你們的照顧。想來我身為人弟,做的還不如你多……還請嫫嫫準備點食點,待姐姐醒了好歹吃些。”劉嫫嫫本想寬慰一下宮角羽,但對著這個從小就很少見麵的宮少爺也不知說些什麼,隻的躬身告退了。
宮徴薔這才緩緩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問道,“她們都退下了?”
“都退下了。”宮角羽應著,忙幫姐姐倚枕坐起。宮徴薔背靠著雕花的床欄,手指隨意地捋著披散的長發,那模樣有著別樣的風韻。“你為什麼要回到皇宮?”她問,清凜凜的眼眸像水珠在芳草上閃亮。宮角羽笑得雲淡風清,“又有什麼關係?我本來就是一國之相。”
“這是個是非之地!而你要的是閑雲野鶴的生活!”宮徴薔幾乎咆哮起來,臉色也隨著蒼白起來。宮角羽握緊她微微發涼的指尖,依舊笑得明媚:“我不放心你。”宮徴薔纖長的眉毛一動,那好似明珠的淚吧嗒一聲墜落,她緊望著弟弟澄澈如泉的眼連連搖頭,“我不要你爭,吳王也不要當皇帝……”
“我不爭的話,一旦涼王登基……他不會讓你們安生的。要想在宮廷裏生存,就隻能做強者…”宮角羽也搖頭。
一股無力感侵蝕上宮徴薔的心。她和他都是明白的——這皇宮是一張蛛網,一旦置身其中就不可能會有解脫。
“這不比當年……為什麼不聽弘睿的話……你還要為宮家犧牲到什麼地步?!”
宮角羽笑容一呆,幾乎逃似地離開床邊。“因為我欠你太多……而欠姬弘睿的也必須還。”
她身體一僵,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那瞳裏燃著的火焰似要燒光一切。“弘睿是對的。你太要強,隻有把你牢牢鎖住,才能護你安全。”
“他錯了。因為他隻是自私。”宮角羽冷笑一聲。
哪知聞言宮徴薔扭過臉來,伸手捧起弟弟的臉:“我們明明那麼相似…但為什麼是你!”宮徴薔的聲音細薄如刀,他聽得心驚,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姐姐…”。
宮徴薔滯了滯,忙收回手去。宮角羽哽咽著問:“你還…怨我?”
她沉默了會,這才平平地說:“怎麼不怨?是你送我入宮的,也是你…搶走了他的愛…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送我來?不見的話,就不會愛?……夢裏他喚你的名,平日裏也隻讀你的詩。為什麼不順了他的心…他明明是那麼愛你。你為什麼不愛他一點?”宮徴薔那突然間變得雲散般細膩地聲音,如同炸雷刺在宮角羽的耳朵裏,他反手甩開姐姐的手臂。
“姐、姐姐好生休養,我去了……”慌亂的言行中竟有一種打算擇路而逃的感覺。
“嗬。”宮徴薔卻嗤了一聲,細長的指尖指住他,“逃,你隻會逃。”
宮角羽渾身一振,好似白日裏受了雷劈,再也架不住她幽怨的眼神,撒手而去。
他一路奔走,但那至親之人的絕望之音宛如夢魘般糾纏不止。他飛快地走,全然不顧無數宮女、太監的驚呼,直到“怦”一下撞進某人的懷抱——
“角羽。”那劍眉飛揚,美目明銳的俊朗男子輕喚。
鼻尖嗅到熟悉的香草杜若的芬芳,宮角羽這才一軟身體跌進那人的懷裏。“錦潤。”宮角羽淚滿衣襟,突得嚎出聲來:“我為什麼要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