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芍低下頭，眼睫下一片陰影，是弧度優美的扇形，幾乎要遮住眼瞼，若不是臉上有青紫紅腫，稱著這白皙透亮的皮膚該是多麼好看的孩子，而杳芍此時隻是咬著唇角，不敢說話。
    蘇小禾歎息一聲，輕輕為他揉`捏眉心，靠近道，“連姑姑都不能說了嗎？你受這麼重的傷，如果姑姑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你讓姑姑怎麼心安？”
    杳芍小聲地喊道，“姑姑……”已是哽咽，話音剛落，那仿佛帶著靛青色的濃黑眼睫裏忽地滑過一串淚珠，晶瑩剔透。
    “杳芍……”蘇小禾看他這副模樣，再不忍逼他。
    “奶奶說了，你一年也不出門幾次，怎麼今天這麼瞧就碰上這事呢？”
    杳芍抬眼看了她，抿緊了嘴，淺琉璃色的眼裏閃過一片灰暗，像是讓她不要再問了。
    蘇小禾此時才鮮明的意識到，少棠和杳芍是完全不一樣的孩子，盡管他們都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少棠從不允許誰欺負到他頭上，能不找人麻煩已算是好事，而杳芍他……這麼孱弱溫柔的模樣，怕是被欺負的多些。
    “好了好了，姑姑不問，隻要你以後再不出這事就行，往後要出門，多帶些仆從，顧府還不至於連下人也不夠你用。”蘇小禾替他抹抹淚，嗔道，“大孩子了，還哭哭涕涕，像個小姑娘似的，會被笑話的。”
    杳芍羞澀地低下頭，往被子裏縮了縮。
    蘇小禾起身想走，杳芍卻忽然喊道，“姑姑！”
    “嗯？”
    他張了張嘴，幾番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許吞吞吐吐，你是男孩子。”
    杳芍小心翼翼地說，“小傘被他們抓走了……”
    蘇小禾吃了一驚，還有人被抓走了？皺眉，“小傘？”
    “他是我的小廝。”
    蘇小禾定定的看著他，“杳芍，你還是說實話吧，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們為什麼要抓你的小廝？”
    杳芍的模樣卻像是又要哭出來，搖了搖頭，怎麼也不說。
    蘇小禾無奈，“你不說我也沒辦法找回小傘來，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姑姑！”杳芍從床上撐坐起來，疼得直蹙眉，“姑姑……”
    蘇小禾實在拿他沒法，隻是轉身將他按下去，“你不說，我又不是神仙，到哪裏去找你的小廝？”
    杳芍死死咬著唇，忽然猛地撲進了蘇小禾的懷裏，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這麼一鬧，蘇小禾連午飯都沒顧上吃，等她從杳芍臥室出來，水清已在客廳喝了好幾盞茶。
    顧老爺趕緊上前問道，“小禾，杳芍有沒有說究竟發生什麼了？”
    蘇小禾朝他笑笑，“他鮮少出門，揚州好多人都不認識他是顧府的小少爺，這才被幾個小混混欺負，杳芍也是，要錢就給他們好了，偏偏這孩子死心眼兒，招了一身傷。”
    “這……”顧老爺與顧夫人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向顧城，卻見顧城隻是怔怔地看著蘇小禾，隻得同時歎了口氣。
    “小傘呢？怎麼沒護著他？”顧夫人問。
    “可能被嚇跑了，杳芍說小傘比他還小兩歲，完全是個孩子，遇到事，哪裏保護得了他？”蘇小禾柔聲勸慰道，“好了好了，小傘這孩子我派人找，你們照顧好杳芍就行了，好在問題不大。”
    兩人也隻得點頭。
    水清對蘇小禾小聲說，“招財進寶剛才就到了，在馬車上等了許久，現在要回去吃飯嗎？”
    “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啊，要回去吃飯嗎？”水清問道。
    蘇小禾點點頭，“回去吧，也不早了。”
    顧城卻在此時叫住她，“小禾。”
    水清先於蘇小禾望過去，淩厲的眼光刺在他身上，十分不悅的看著他。
    “我請你吃飯吧，你我也有很久不見麵了。”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而穩定。
    蘇小禾衝他笑笑，“不了，我還是回去吃，下午還有年終的一筆生意要談，招財進寶幫我遞過貼了，不好失約。”
    她的笑容還如往昔般純淨美好，亮起來的眼透著點俏皮的光，瑩白的皮膚總讓人聯想到碧荷上的露珠。她對他，是真的放下了，表情自然溫和，像是對一個普通朋友。
    為什麼自己要念念不忘十幾年呢？難道當初那段時光，這麼容易就被湮滅嗎？
    顧城的眼神黯了下來，苦笑，“那等你有空再說吧。”
    蘇小禾點點頭，拜別了顧氏夫婦，與水清往門外趕。
    剛上馬車，蘇小禾便問，“進寶呢？怎麼就你一個人？”
    招財立刻怒目相向，“你還說呢，怎麼到現在才出來！”
    “怎麼啦怎麼啦？發什麼脾氣？”
    “進寶先回去了，路上碰到小少爺跟他那個侍衛，凍得跟雪人似的，衣服都硬在身上了，進寶急紅眼，堅決要跟回去。”招財不滿地瞪他，“我過來叫你，你到好，現在才出來！”
    蘇小禾楞楞地盯著他，“說什麼？”
    招財招呼馬夫趕緊走，話還沒說全，就見水清聞言猛地轉過馬頭，衝著蘇府地方向飛馳而去，火蓮幾乎是剛發力便腳不沾地，不消片刻就沒了蹤影。
    “還不快！”蘇小禾怒得踢了招財一腳，登時紅了眼，“你幹嘛不進去找我！”
    招財將她按在座位上，“不是顧府下人跟我說嘛，他們家小少爺也出了事，全靠你在安慰呢，我急燎燎地趕過去說明什麼？告訴他們我們家少爺更金貴些？”說罷輕嗤一聲，撇過頭去不看他，“難不成還真顧家少爺比小少爺重要？”
    “這個時候你還胡說！”蘇小禾掐他，“你存心刺激我呢？”
    招財哎呀哎呀怪叫，“我哪敢呀，我這不是心裏不舒服嘛！可別讓小少爺在年前得個傷寒。”
    蘇小禾歎氣，“凍著他才好，整天就知道胡來，吃了苦頭下次才不瞎鬧騰！”眼裏卻是滿滿的憂慮。
    招財哪裏能不知道她嘴硬心軟，這便轉了話題問道，“杳芍什麼事兒？”
    蘇小禾擺擺手，“這事兒你別問。”
    “不問便不問吧，隻是杳芍這孩子我知道，恐怕比你還要了解些。”他又不放心，“是不是傷得真挺重？你到這會兒才出來。”
    蘇小禾搖搖頭，可隨即又點點頭，“哎呀，不好說，看怎麼想了。”
    招財輕嗤，“顧家這個小少爺可不比當年顧城，一點也不活勁，性子悶，不愛說話，身體又不是很好。”
    蘇小禾啊了聲，“當年顧城啊……”失笑，“有幾個孩子能和當年的顧城比的。”
    招財小心地看她臉色，確定她並沒有傷心或不愉，這才繼續說，“顧城這些年也不好過，懷素那女人養的姑娘嫁了，夫人去年又走了，就一獨苗苗。”
    “不是還有個孩子嗎我記得？”
    “那是妾生的兒子，怎麼能和杳芍比，不過顧夫人顧老爺也寵著就是了，隻是沒杳芍那麼貼心。”
    蘇小禾點點頭，“我很少見到那個孩子。”
    招財不屑地撇嘴，“你幾年才回來一次，看得見才見鬼！”撩開窗簾一看，“到啦，下去下去。”
    蘇小禾頭疼地捏捏眉心，這算什麼事，趕來趕去為兩個小祖宗，這少棠又不知幹了什麼搞得一身寒氣。
    蘇州和管家正要出門，見小禾急急忙忙回來，便說，“少棠在泡澡，你吃口飯去，回頭再去看他，這孩子就是冷著了，沒什麼大事。”
    蘇小禾鬆了口氣，“承錦呢？看到少棠沒有？”看到少棠又要遭殃了。
    蘇州好笑，“看到可不是現在這光景了，還給他泡澡？錦王爺見老友了，還未歸。”
    蘇小禾笑著拍拍心口，“水清呢？”
    “去池子裏看少棠了，我怎麼說他都不放心，堅決要自己去。”蘇州將她往飯廳推，“飯菜熱好了，去吃吧，我跟管家去辦些年貨。”
    “你親自去？”
    “錦王爺他們都在，還是我親自去放心些，過得開心了，說不定我年年能看見我們家小禾~”蘇州摸摸她臉頰，“快去吧！你娘在飯廳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