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的視線始終落在水清的座騎火蓮身上，直楞楞的目光似要將它的馬鬃望燃了，使得火蓮幾番連馬蹄都擺不正。水清拍了拍它，聽著火蓮打了個響鼻，調侃道，“不是說最愛還是你的老馬嘛，總用這種熱切的目光盯著火蓮，你忘了，即使是馬，它也有害臊的時候。”
    少棠的反應卻是……“啊？”他在走神。
    水清笑笑，沒再多說。
    錦王爺的車隊，就他倆帶著幾個侍衛走在前頭，車輪壓在不甚平坦的黃泥路上，車軸上下顛簸，喀噠喀噠作響，這聲到成了從郊區往城內走的唯一音樂。沿途風景漸好，可是卻無人欣賞。
    內城在望，少棠勒著馬韁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抿唇，扭頭看了眼李承錦的車，再回頭時，表情很失落。
    水清看得出來，剛才爹那番話對他影響很大，這孩子心裏在難受，覺得被誤會了，想說的話大概忍了許久了，張口卻不知要從何說起。
    其實李承錦並沒說錯，但對這個一向被寵慣了的孩子下狠心去訓斥，這也是大家做不出來了，怪隻怪少棠今天運氣著實不好，竟被爹逮到了那麼……曖昧的一幕。
    曖昧，少棠和樓瑤之間的。
    水清嘴裏苦澀，麵上卻不露半分，直挺的腰板，氣宇軒昂，從進了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得保持皇家風範。他和少棠終究還是不一樣，少棠再紈絝，他也是正宗嫡傳血脈，而他自己，必須要靠努力，才能維係住尚嫌薄弱的威嚴。
    好在在錦王府，大家眼裏的李水清和李少棠是一樣的，他們是親兄弟。
    少棠卻在這時握住了他的手腕，低低地喊了聲，“哥……”
    水清脊背一僵，“嗯？”
    少棠錯開眼，“你和爹說說，我……往後我會……會改的。”越發小聲，“我保證了他定是不信的。”他惡名在外的時間久了，久到連他爹都開始懷疑。
    錦王爺與蘇小禾的這次省親，算不上低調，畢竟車隊與侍衛人數在這兒放著，再不濟進了城也挺紮眼，另外正趕上傍晚集市熱鬧時候，嘩啦啦的一下子擁了不少人在路邊看，小聲指點。
    李承錦與蘇小禾安心在車內坐著，沒有任何心理不適，可一向覺得理所應當的少棠，此時竟異常難安起來。他聽到了有人在議論他。
    “那就是玲瓏公子的兒子？有好些年沒見著啦，長得跟玲瓏公子當年一個模樣，俏生生的！”
    “何止呀！我從前可見識過玲瓏公子的，如果他是小王爺的話，這模樣比她當年更甚！”在揚州城，人們心目中名正言順的小王爺還是李少棠，而李水清，同樣作為錦王爺之子，隻不過是個文才天下知的貴族名流。
    然後少棠就聽到有人問，“哎，你說，這小王爺會不會和當年的玲瓏公子一樣，沒啥本事，就會耍玩啊？”
    “……”
    “這是肯定的！你以為這些有錢是勢的公子哥兒，能做什麼大事……”
    少棠一路低著頭，捏緊了拳頭不發一言。
    他從未覺得人言這麼可畏，這麼讓他無法接受。
    不錯，他就是紈絝，就是沒啥本事！他在心底叫道，可還沒自棄兩句，又覺得委屈，誰看到他埋頭苦讀了，誰看到他——
    思緒被身旁人的輕笑打斷，少棠忿忿地抬頭，入眼的卻是水清溫和忍俊的表情，頓時就泄了氣。
    “聽著覺得難受了？”
    “能不難受嘛……”
    “可我覺得他們所說，泰半都是對的。”
    少棠忍不住就大了聲，“我沒有！我根本沒有！我不懂大家為什麼這麼說我，我從小到大，沒有欺男霸女，沒有不學無術，沒有——”
    “好了好了。”水清噗嗤笑了出來，看他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便覺得逗弄少棠確實是個愉快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你確實和小禾長得很像，甚至還要比她漂亮。”
    或許是水清的目光太過直接，又或者是他目光裏承接的含義太過裸（LUO）~露深刻，少棠慌張地別過頭去，黑亮的眼裏滑過一絲錯愕與狼狽，低著頭不說話。
    水清拿鞭把輕輕撓撓他腰，看著他吃驚地輕唔一聲，縮起肩膀，又不敢笑出聲狼狽地瞪他一眼，這才作罷。
    少棠與水清也有些年沒回揚州了，如今見到蘇府依舊鮮亮的朱紅大門，彼此都很興奮地對視一眼，拍馬飛奔而去。
    “啊哈哈，我先到了！”少棠拽著馬韁原地轉了一圈，撩起鞭子就抽上了火蓮，看它一個跳開躲過，又哈哈大笑著利落地跳下馬，對站在門外的家仆道，“快去通知我外婆外公，就說少棠到啦！”
    李少棠，你就是一麻煩精！
    黃海棋與宋時雨說的一點也不錯。
    與許久不見的蘇州、金小玉夫婦熱鬧地笑鬧了一番後，少棠立刻甩開眾人，撒開小蹄子在蘇氏的大宅子裏胡鬧起來，甚至將樓瑤這個需要他照顧的朋友介紹給大家都忘了。
    天原本就快黑了，蘇府又大，等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還遍尋不著他人，大家這才有些急，又多派了幾個下人去找。
    招財和進寶一直陪著蘇小禾在說話，相見的激動心情還未平息，此時能靜下心談談的也就剩李承錦父子，還有蘇州夫婦，隻不過大家都看得出來，錦王爺臉色不太好看。
    金小玉拉水清手，悄悄問道，“你爹這是怎麼了？”
    水清無奈地笑笑，“早上那會兒路上少棠鬧了點事，被爹逮了個正著，發了通脾氣，估計以為少棠能安靜一兩天，沒想到……半天還沒足呢，這孩子又露出本性來了。”
    以金小玉的八卦本質，哪能聞不出哪裏有問題，當下眼睛一亮，“訓少棠？！就他也舍得？”說了就先噗嗤一聲笑。
    是啊，大家都知道錦王爺不舍得，偏偏錦王爺時不時的還要裝嚴父。
    等少棠被找到的時候，全身已經髒得不行，好端端一身衣服跟泥裏滾過似的，頭發蓬亂，簪早不知道掉哪個犄角旮旯去了，袖子卷得老高，大冬天的露了一節白嫩手臂，手裏還強行拖了一隻看起來很委屈的狗。
    李承錦的臉色完全能算烏雲壓境，山雨欲來。
    少棠一見狀況不好，立刻收斂了笑容，硬扯拽著狗，恭恭敬敬的從門外跨進來，對大家溫和一笑，“大家都在等我吃飯嗎？”
    他一身髒亂，偏偏濃黑清亮的眼珠子誠懇的不行，好笑又好氣，叫人有脾氣都發不出來，李承錦逼自己深吸一口氣，揚揚下巴，“怎麼不洗幹淨再過來。”這算是對他的行為習慣了。
    少棠對他甜甜一笑，眼睛因此細眯起來，眼角微微上翹，眸子裏光彩四溢，別提多討喜，多招人疼，“我怕爹爹等急了。”這完全是為早上的事拍馬屁了。
    李承錦哼哼一聲，算聽到了。
    金小玉和水清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李承錦的嚴父確實是裝出來的。
    “還不把狗放了？”他外公蘇州給少棠使眼色，讓這孩子千萬可別在他爹氣頭上犯傻。
    少棠玲瓏心思，一點就透，“我剛才在院子角落碰到它，這個大家夥正想從牆角的小小~小小的~狗洞裏鑽出去，可是明顯鑽不過去嘛，就卡那兒了，我聽它實在叫得痛苦，忍不住幫了一把。”睜著眼睛說瞎話。
    蘇小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我在這個家住了十七年也不知道哪裏有個小小小小~的狗洞，你一來就發現了？
    一身金黃長毛的大狗被少棠用繩子係在脖子裏拽著，繩子還是新的呢，嗚嗚嗚嗚地低鳴兩聲，明顯地不認同。
    李承錦低下頭看丫鬟布菜，嘴角小弧度地揚起，暗罵句不省心的小東西，輕輕揉了揉眉心，再抬起頭時，他麵無表情地對少棠說道，“那你最起碼把手給洗洗吧，一會兒夾菜得掉多少作料在菜裏？”
    少棠吐了吐舌頭，剛準備往外跑，結果被賴在桌下不動的狗給拽了回來，尷尬地環視眾人，哈哈一笑，這才發現不對，“樓瑤呢？”
    水清說，“他說什麼也不肯和我們一桌吃飯，說是身體不舒服，先去臥室休息了。”
    “啊……”少棠覺得自己很對不住他，明明路上說好了要介紹樓瑤認識新朋友的，可是一到地方，自己就把他給忘了……
    “停停。”他止住眾人，“可別先偷吃，等我回來！”
    大家看著他一陣風地往外跑，不由得麵麵相覷。
    金小玉問，“他是不是想找那個叫樓瑤的孩子？”
    水清點頭，“這是自然，少棠肯定不允許樓瑤覺得委屈，被排斥。”
    “那個樓瑤，是個漂亮孩子啊，就是身體有點差，不舒服的話吃藥了嗎？”
    “讓人去準備了，路上的藥丸吃到揚州恰好沒了。”水清笑笑，“等等吧，等樓瑤一起，吃完再吃藥。”
    李承錦對蘇州婦女苦笑一聲，“再好的孩子落他手裏，還不是由著他一陣折騰。”
    (昨日從下午開始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我實在沒有勇氣開電腦，就怕它下一刻在我眼前冒煙……並非故意不更，請見諒！幽姿不入少年場正常更新，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