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時候，少棠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煎餅似的，黑暗中睜著一雙精神透頂的大眼睛不住地哀聲歎氣，“怎麼就睡不著呢，怎麼就睡不著呢……”等到實在被憋得煩悶了，拽著被子頂，下死力踹被裏子，樣子著實好笑。
    骨碌一聲坐起，抱著被子靠在牆上，他思考來思考去，覺得失眠的原因隻有一個——今天是樓瑤住在他家的第一夜，害他激動得難以自持了。
    穿上鞋，套上外衣，少棠躡手躡腳地往樓瑤的房間跑，輕輕地敲他窗戶，小聲喊他，“樓瑤，樓瑤，你睡著了沒？”
    錦王府，高床暖枕，躺上去如同陷入了雲端，舒服得樓瑤直想歎氣。他從小與爺爺相依為命，連衣服都是漿洗得泛白的，哪裏還有這樣的機會享受生活，因此一臥下不消片刻就深眠了，連夢似乎都是這麼多年來最好的夢。
    少棠在門外敲了許久也不見有人應聲，眼珠一轉，輕笑出來。
    素白月光從打開的窗戶透了進來，而那個翻窗而入的銀灰色身影動作靈巧無聲，微一抬頭，麵龐精致靈氣，像足了一隻月下野狐。
    少棠壞氣地笑著靠近床上熟睡的人，趴在床沿細細瞧樓瑤的眉眼。
    清遠修長的眉，輕薄的睫毛，抿著的嘴唇似乎還帶著笑意，月光下幹淨透徹得如同一灣小溪。
    少棠不自覺就目不轉睛了，盯著樓瑤半晌沒動彈，夢魘般地伸出手去，想要撫摩這張細致的臉蛋。觸手是滑嫩中帶著涼意的皮膚，少棠猛地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木楞楞地看著樓瑤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本是想讓樓瑤陪他說說話的。
    而樓瑤睡著了。
    “樓瑤。”他輕輕搖了搖他，動作輕得像是怕晃散他的好夢。
    “樓瑤？”
    床上人眉頭微微一皺，漸漸睜開了眼，現出江南煙雨般的一雙好眼睛。
    少棠忽就覺得心髒被一雙手捏住了，快要喘不上氣，腦子裏一團麻，想也不想就翻身上了樓瑤的床，一把摟住了他。
    樓瑤被他這連貫的動作嚇得徹底醒了，連連推拒他，“你幹什麼？！大半夜的發什麼瘋？！快放開！”
    其實少棠也被自己嚇住了，僵著抱他不敢動。
    樓瑤在他臂上狠狠掐了一下，終逼得少棠嗷一聲叫了出來，瞪他，“幹什麼？！”
    樓瑤臉紅到脖子，色厲內荏的低聲吼他，“你放開我！”
    見他這模樣，少棠反而輕鬆起來，痞氣一笑，收緊手臂，“我就不放！你怎麼著？”
    “你、你……”
    “我我我，我怎麼了我？”少棠嬉笑，“我不過是想抱著你睡，你怕什麼？”
    “你自己沒有床嗎，為什麼要睡我的？！”
    少棠撇撇嘴，瞄了他一眼，“有啊，我當然有床，比你的還舒服。”
    “那為什麼不睡你的？！”樓瑤還是不放棄掙紮，奈何少棠鐵了心不放他，他一時半會兒也拿他沒辦法，隻得卸了勁，任他抱著。
    少棠見他如此，一時心情愉悅，笑眯眯地說，“但是我失眠了。”
    “我又不失眠！”
    “你得陪我！”他說得理直氣壯。
    “你失眠又不是我的錯！”
    少棠立刻就換上一副不懷好意的笑，挑眉道，“怎麼就不是你的錯了？”說罷往樓瑤耳根湊了湊，享受般地閉上眼，歎道，“好香的美人！”輕佻放浪的模樣。
    樓瑤這下更是連身上都開始冒熱氣，掙紮起來，羞得大罵，“李少棠，你好不要臉！”還以為他並非傳言中的浪蕩公子，原來……
    少棠鬆了鬆他，嗬嗬笑著安慰他，“好啦好啦，逗你玩兒呢，做什麼這麼緊張。”其實他並不比樓瑤好到哪兒去，不過是憑著臉皮厚些，加上夜色下看不請膚色罷了。“你在這裏還習慣嗎？”
    樓瑤見他沒再露出調笑的神態，自然也不好總惱他，可語氣還是惡劣的，“我們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一下子掉到金窩窩裏去，你說能有什麼不習慣的，快活得很！你也說了，高床暖枕，錦衣玉食的，什麼都有人伺候的好好的，我——”
    剩下的話被少棠捂在了口中。
    樓瑤撲閃著眼睛看他，少棠嘻嘻一笑，“利嘴一張，真會諷刺人！”手下的唇溫熱得令他不想放開。
    樓瑤翻了個白眼。
    少棠將臉貼近他頸窩，低聲說，“往後不會讓你吃苦，我有吃的絕不叫你餓著。”
    樓瑤怔忪，心頭一陣鬆動，似乎要汩汩冒熱流，可還不待片刻，那家夥忽然從他脖子邊露出腦袋來，壞笑道，“誰叫你是我的人呢！”
    “啊——”少棠驀地慘叫出聲。
    李承錦與蘇小禾共一輛馬車，樓瑤一輛馬車，少棠非得跟著水清、侍衛們騎馬，眼光頻頻向水清的坐騎火蓮瞟去，就差咽口水了。
    水清看得好笑，“這麼羨慕？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塊烤肉。”
    少棠猛點頭，雙眼放光，討好道，“烤肉烤肉！好哥哥，能不能讓我騎一段？就一段！”
    水清失笑，“那得問火蓮，可不是問我。”他拍拍火蓮的腦袋，火蓮打了個大大的響鼻，嗤地一聲，瞟向少棠的眼神似乎都帶著不屑。
    水清和一眾侍衛都不給麵子的大笑了出來。
    少棠隻能悻悻地摸摸鼻子，拍拍自己座下的老馬，夾了夾馬腹，自我安慰道，“老馬識途啊，我其實還是更喜歡它。”
    水清揉了揉他腦袋，“等出了城，帶你騎一段！”
    少棠看向水清的眼神立刻就轉為露骨的崇拜，水清被他看得直受不了，輕咳了聲，一本正經的駕馬走在了前頭。
    樓瑤撩開窗簾，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渴望。就像少棠說的，哪個男兒不向往縱馬馳騁天下的日子，最好能仗劍憑風飲酒吃肉，昨日那般說也隻是因為他長這麼大，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駕禦馬匹，他害怕在大家麵前丟臉。
    當水清無意回頭，恰巧將樓瑤這番欣羨中帶著懊惱的表情收入眼中，微微一笑，緩下速度來，待樓瑤的馬車與之並駕的時候，對窘迫的樓瑤道，“想騎是不是？”
    樓瑤雙頰都紅了，咬咬牙，點頭，嗯了一聲。
    少棠的視線掃了過來，樓瑤隨即撇撇嘴，坐到了對麵去，少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等我們到了揚州，一定教會你，騎馬很容易。”
    水清的溫柔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那雙仿佛永遠含著脈脈溫情的眼睛會讓人不自覺地沉溺，樓瑤覺得，少棠真是修了幾世福氣，這才投到了如此好的人家。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侍衛回頭，稍一楞便反應過來，靠近少棠問道，“小少爺，你是不是又惹到周公子了？”那架勢，完全是衝著他來的。
    少棠嚇了一跳，趕緊回頭，這一望簡直心都要從嘴裏跳出來，臉色煞白。
    水清蹙著眉看著周雀眼含怒火地帶著一眾家丁衝了過來。
    周雀不知少棠這般大張旗鼓的是要去幹什麼，他隻知道自己忿忿難咽，一夜輾轉，腦子裏想的都是如何在天亮之後給李少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一通教訓。父親不在，他連告狀的機會都還沒找到。
    擺手示意家丁，周雀獨自一人繞到少棠麵前，橫馬擋住了整個車隊的去路，冷冷一笑，“李少棠？你好生逍遙！這麼多人馬，是要去哪裏？躲我嗎？！”
    少棠勒緊了拳頭，狠狠瞪著他。任人欺上門來從來不是他的作風，當下輕蔑地笑了笑，“周雀？你又來了？你還配不上做本少爺的對手！昨天那鞭子吃得爽不爽，可要我再賞你一頓？”
    兩輛馬車沒有絲毫動靜，仿佛空置著，連少棠身邊的水清也是靜靜看著，不發一言。
    京城兩大惡霸在街頭交手，又是一場好戲。
    周雀額頭青筋畢露，顯然是隱忍得辛苦。“你以為你還有這個機會嗎？！”說罷伸手就要撈他，卻被少棠眼尖地一躲，閃了過去。
    “哼，周雀，這鞭子反到讓你有了些男子氣概，說到底，你還得感謝我！”
    “男子氣概？”周雀陰森地看著他，抿了抿唇，眼光上下打量他，露骨而赤`裸，猥褻之意甚濃，少棠不悅地皺眉。“我的男子氣概你會體驗到的，我說了，三天三夜都不夠！”不等話說完就駕馬衝向他，用力將少棠從馬上拖了下來，雙手一帶，即將人抱到自己身前，死死扣住。
    “你放手！”少棠大怒，一肘子捅向周雀的腰腹，絲毫不留情麵。
    周雀被他這麼一撞，麵色頓時發白，怒火更盛，卻在此時聽身邊有人不緊不慢地笑道，“周公子，好身手啊！”
    扭頭一看，他竟沒注意到少棠身邊還跟著李水清，一個失神，少棠就推了他從馬上跳了下來，穩穩一落地，反手即給了他一耳光，大罵，“登徒子！輕薄郎！不得好死的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