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說要來但具體時間並沒有確定——戰爭年代能完好的過來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幸好她到的時候BIELING正好在——應該說BIELING最近一陣都比較清閑。
    上次關閉機場損失的24架飛機中也有幾架是中航的，雖說美國正府答應掉一架補一架但是也沒那麼快能運來，再加上最近夜航又有飛機沒回來，現在這邊難得的出現了飛行人員充足的情況。上層決定采用由主力飛行員與經驗豐富副駕駛帶新通訊員的搭配方式，以保證新飛機來的時候能全都適應工作崗位，於是，BIELING這種‘主力通訊員’兼經驗不夠豐富副駕駛輪的班次就少很多了。
    當然他也沒閑著，這邊天氣潮濕，新租的房子雖然也是蓋了沒多久的，但他還是買來了石灰自己又粉刷了一下——如果有可能，他覺得周應該住在宮殿裏。
    凱瑟琳踩著小牛皮的半跟鞋提著小箱子過來的時候，BIELING就正在樂嗬嗬的粉刷著小屋子的外牆。
    見到凱瑟琳，BIELING開心壞了，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白漿上去就是一個擁抱，凱瑟琳也笑著回抱他，狠狠的在他背上拍了幾下才放開然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確認自己的表弟完好無損才終於鬆口氣。
    “什麼時候到的？怎麼過來的？”BIELING笑嘻嘻的提起箱子往自己屋子裏走，
    “剛剛到，換乘了無數交通工具先到了重慶然後坐軍隊的飛機過來的。”
    “沒遇上日本人吧？”BIELING馬上回頭盯著凱瑟琳——眼神裏那種毫不掩飾讓凱瑟琳心中無比溫暖，
    “我運氣不錯，沒遇到。”
    BIELING鬆口氣，
    “那就好。他們像蟲子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冒出來了。”
    進了屋子，凱瑟琳鼻子有些酸——盡管來之間就知道這裏條件不好但真到了才知道竟然差成這樣。不大的房間裏隻分別靠牆擺著兩張單人床，中間那所謂書桌就是磚頭壘起來上麵放張板子。板子上擺著洗漱用品和一些飛行方麵的書籍，床下塞著兩個藤箱，角落裏有個水盆和一個暖水瓶。除此之外就沒什麼東西了。
    “坐在我床上吧，新換的床單。”BIELING倒是不以為意，樂嗬嗬的讓座。
    凱瑟琳理理裙子小心的坐下，靜靜的看著自己的表弟——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很好，也更結實了。和以前一樣燦爛的金發，一樣開朗的笑容，眼神裏好像卻多了一絲什麼東西，心裏忽然一動，
    “告訴我，為什麼搬出來住？”
    “嗬嗬，為了更自由啊，反正公司也不在乎，按時上班就好。”
    說到這個，凱瑟琳心裏騰的湧起一股悲傷——她是在BIELING的信到了奧馬哈的家之後才得知他在這裏的。本來並沒有多想什麼，但這一路走過來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多麼危險。戰爭年代，盡管沒什麼地方是世外桃源，但隻要有可能，她畢竟不希望自己的表弟待在這麼一個毫無保障的地方。凱瑟琳自己也在正府供職，到了中航打聽了地方過來的時候盡管已經跟自己說了很多遍不要多想，可當BIELING嘴裏毫無芥蒂以‘上班’這樣的字眼來代表那份危險工作的時候，她還是有些承受不了。
    “你受了很多苦吧。”
    “啊？還好啊，有吃有喝的，這邊的人也都很友善…我在公司還遇上了一個內布拉斯加的小夥子，可惜犧牲了。”說到這裏，BIELING才稍微有些黯然，不過很快又掛上了那開朗的笑容，
    “別為我擔心，你看見了，我很好。”
    凱瑟琳仔細的看著他，突然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陷入愛情了？”
    BIELING一愣，隨即大方的承認，
    “是啊，為我們祝福吧！”
    凱瑟琳笑了——如果有第三個人在場，就會發現這對表姐弟的笑容是多麼的相似。想到表弟之前的工作，又知道他不懂什麼中文，應該不會和當地人交往，理所當然的問出來，
    “是紅十字的護士吧？”
    “不是，是飛行員。”
    “嗬！”凱瑟琳有些動容——她大學時副修東方史，知道這裏還是一個半封建製的國家，受過基礎教育的女性都很少，更別提做飛行員。不過既然這樣心裏還是很高興的——不管怎麼說，能做飛行員的女孩子，必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突然想起自己還帶了禮物，趕緊拿出來。
    BIELING歡呼——他一直托人卻遍尋不到的相機！
    “啊凱特我愛你，你真是太棒了，我就想要台相機呢！”
    擺弄一番抬頭看見表姐的表情，趕緊解釋，
    “其實我們的薪水還不錯，我做通訊員，偶爾做副駕駛，一個月也有幾百美金…超時另算。”
    “超時？”凱瑟琳臉色有些變，“什麼叫超時？”
    “就是我們的合同上是60航時/月，超出這個時間按航時有補貼。”
    BIELING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小心翼翼的看著凱瑟琳解釋，
    “那，你平時實際飛多少？比如上個月？”凱瑟琳的工作類似於聯絡官，雖然不在軍隊供職但一些基本情況還是有所耳聞的，深知超時飛行對駕駛員的健康會造成多大傷害，更無論疲憊對飛行安全的影響了。
    BIELING咽了口口水，還是說了實話，
    “上個月…110小時。”
    凱瑟琳覺得腦子裏幾乎空白——超強度飛行一倍！她知道作為虔誠的教徒BIELING不會欺騙自己，可是，他究竟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BIELING知道凱瑟琳為她擔心了，這讓他心裏很難過。放下相機過去把凱瑟琳抱在懷裏，
    “別為我傷心，我會讓自己好好的…最起碼，我還有ZHOU。”
    “ZHOU？中國人？你的女朋友？”凱瑟琳靠在表弟溫熱的懷裏，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聽到這個，有些好奇的追問，
    “他是中國人，不過不是女人。”
    BIELING放開她，回答得一本正經。
    凱瑟琳有些糊塗了，本來她腦子裏描繪的是一個天使一樣的女孩兒，可是現在…
    “你是說，一個中國男人？飛行員？”
    “是的。”提到自己的心上人，BIELING不禁微笑，
    “一個飛行員，一個阿波羅一樣的男人。”
    凱瑟琳有點兒暈，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長途旅行之後思考有些模糊了，看看外麵天色也不早了，打斷了這個話題提出要休息了。
    “那好吧，你就住在這裏吧，我去住宿舍。你過來的時候也看到了旁邊不遠就住著我的同事，有什麼需要你可以問他們，都會講英文。”
    BIELING看凱瑟琳也很疲憊了，跟她簡單交代一下就準備離開了。臨出門，凱瑟琳還是叫住了他，
    “那個…ZHOU是吧，他在哪裏？我可以見見他嗎？”
    “哦，他這個時間應該在天上，明天早上到，具體時間要看老天爺和日本人…我會早起去機場接他，你要一起嗎？這裏倒是有班車。”
    凱瑟琳想了一下，
    “好，班車在哪裏？我應該幾點起床？”
    BIELING幫她掩上門離開了，凱瑟琳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BIELING從小就是個凡事不掛在心上樂觀無比的孩子。雖然很小就立誌做牧師但一直喜歡的也是像他一樣有金色頭發笑容甜美的女孩兒，怎麼到了這裏，一切都變了呢？抬頭看看外麵漆黑的夜色，心中祈禱，
    “上帝啊，請告訴您虔誠的子民，那個擁有像夜一樣黑的頭發的男人是什麼樣的？”
    一夜沒有睡好的凱瑟琳早早就起來把自己收拾好，出門按BIELING指的路果然很快就見到了班車——表弟說得沒錯，這裏的人都很友善，聽她自我介紹是BIRLING的表姐之後對待她都很紳士，有個年輕人還自薦做她的導遊。
    到了機場區，遠遠的就看到燈火通明中，早起的工作人員已經都開始忙碌了。問了幾個人之後很輕鬆的在跑道邊上看到了表弟，
    “怎麼樣？周到了嗎？”
    “快了，機上的通訊員已經和塔台聯係過了，一切順利。”
    早起的BIELING絲毫未見疲憊，笑嘻嘻的回答。
    凱瑟琳緊緊自己的衣領，有些忐忑的猜想著待會兒會見到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快，空中傳來轟鳴聲，一個黑影緩緩的靠近，凱瑟琳的眼睛瞪圓了——這就是‘一切順利？’——她驚訝的看著飛機上好幾處明顯是新添上的彈痕，另外，長期在歐洲工作的她還看出了飛機冒出的煙也不太正常。
    BIELING擁著她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看著飛機平穩的落地、滑行、停住。裝卸工人過去。然後，艙門打開，幾個中國人鑽了出來，最後一個人出來的時候，BIELING興奮的抬高手臂揮舞，
    “周，這邊。”
    凱瑟琳又吃了一驚——因為BIELING是用中文說的。
    天還沒有亮，柔美月光映射下，一個頎長的身影提著個飛行囊緩緩的向他們走過來。隨著他的走進，凱瑟琳瞪大了雙眼——BIELING錯了，他不是阿波羅，他應該是讓月亮女神辛西婭愛慕的牧羊人恩戴米恩：因為疲倦而略帶疑遲的腳步，有些失去血色的薄唇輕輕的抿著，筆直的濃眉下像黑夜一樣深沉的眼睛，那眼神在他們之間轉了一下，微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凱瑟琳偷偷扭頭看了BIELING一眼，卻發現他的眼中似乎隻剩下這個緩緩走來的男人了。
    周至嚴起飛不久就遇上了暴雨，後來又遇上日本人，周旋很久才勉強脫身，出艙的時候聽見BIELING的聲音心裏不是不振奮的——畢竟，有個人滿心滿意的等著自己。等走過來才發現他懷裏竟然還擁著一個人，略微有些錯愕。不過走進就釋然了——相同的發色、相同的眼睛、連臉型五官都那麼相似：這一定就是BIELING嘴裏說的那個要來看他的表姐了。
    走近了站住，先給了BIELING一個微笑，然後看向凱瑟琳有些拘謹的笑笑，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凱瑟琳，我的表姐，從英國來看我的。凱特，這是周，我和你說過的。”
    凱瑟琳有些失神——近看，周至嚴疲倦中帶著的那種靜靜的氣質讓人不可自抑的湧起一種柔軟的感覺。伸出手，
    “你好，叫我凱特吧。”
    周至嚴挑了一下眉——這位女士竟然說一口流利中文，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伸出了手輕輕搭了一下，
    “你好，我是周至嚴。”
    BIELING在旁邊哈哈大笑，
    “嚇一跳吧，凱特在大學選修的是東方學，中文很好呢。”
    周至嚴有些詫異，但很快恢複了常態，禮貌的恭維了一下凱瑟琳的中文水平，又聊了幾句，BIELING看看時間叫他先去洗漱然後到餐廳來找他們。
    這麼早餐廳的人還不多，凱瑟琳坐在那裏等BIELING給他取來了食物教養良好的一邊慢慢進食，一邊心裏琢磨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勇氣在這條航線上飛行的周是這樣的。在她心裏，中國男人雖然不至於還是長袍馬褂，但大部分還都是身材矮小唯唯諾諾的樣子。如果是飛行員，那應該都是氣宇軒昂，神氣活現的。而周的氣質…卻活脫脫是當年導師給她講過的那種中國古代文學中的‘謙謙君子’了。
    “你在想什麼？不合胃口嗎？”BIELING看她沉思在一旁問，
    “啊，沒有。廚師的手藝很不錯。”凱瑟琳自然不會說出自己在想什麼。
    “哦，等中午吧，這邊的食物雖然比不上那邊的，但中午還是會做點兒中餐，你不是總抱怨內布拉斯加沒有地道的中餐廳嗎？這邊好歹是中國廚師。”
    “啊？中午？我上午就要搭乘二十飛行大隊的飛機離開了。”
    “這麼快？…哦也是，你要回去述職…”BIELING情緒開始低落，
    “去華盛頓要述職多久？回去之後記得告訴我父親我在這邊一切都挺好的。想辦法給我寫信，讓我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
    “你父親，挺好的。”凱瑟琳沉吟了一下，還是低聲告訴了他，
    “事實上，姨夫最近的一些觀點得到了很多支持，他已經進入了眾議院，而且在那裏也幹得不錯…”
    BIELING有些愕然，不過想想這不也正是自己那個職業政客父親的目標嗎？！哦不，他的目標是成為參議員甚至更高。不過那和自己沒有什麼關係。
    正說著，洗澡消毒完畢之後的周至嚴進來了——剛才在消毒池，他想了一下BIELING之前所說的‘這是我說過的周’那句，心裏已經有了準備。所以，即使凱瑟琳看他的眼神有點兒奇怪，還是取食物坐到了他們身邊。
    三個人隨意聊了幾句最近的局勢，周至嚴知道了凱瑟琳的工作是美國政府派駐在英國某個機構的聯絡官，這次是要回去述職順道過來的——在得知上午就要離開之後，心裏微微的送了口氣，當然表麵上還是作出十分遺憾的樣子。當然他不會說很多，因為他不知道BIELING說了多少。
    BIELING倒是渾然不覺的東拉西扯，不過很快又被旁邊桌的小趙叫過去了。周至嚴饒有興致的看小趙拉著BIELING鬼鬼祟祟的邊說邊往他們這邊看——當然主要是看凱瑟琳，心裏暗暗覺得好笑。當然他知道凱瑟琳壓根沒注意到這些，她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禮貌的放下叉子擦擦嘴，
    “凱瑟琳小姐，如果您有什麼想問的，也許現在就正是時候。”
    凱瑟琳嚇了一跳——她沒想到這個安靜的中國人竟然會說的這麼直接。略微有些尷尬，但畢竟是職業女性，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後還是問了出來，
    “周先生，BIELING說您和他…很要好？”
    周至嚴心裏稍稍鬆了口氣——看來還不是太糟。
    肯定的點點頭，
    “是的，我們關係非常好。”
    這話回答的十分肯定沒有絲毫花頭，但恰恰是這種鎮定反倒讓凱瑟琳放下了心，笑了，
    “BIELING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你應該聽說過他從小是在我家長大的，對他來說，我和他的關係比他和那兩個哥哥還親密。”
    周至嚴也微笑點頭，
    “是的，他經常和我提起您，說你們長得非常像，這次我終於確認了。”
    “是嗎？嗬嗬。他之前幾乎從未出過遠門，這次出來本來也想著到英國找我，可是…你知道的。在我知道他在這裏之後也曾經非常擔心，甚至有些擔心他無法適應…你知道我說的不單單是生活。”凱瑟琳看著周至嚴沉靜的表情，心裏越發覺得踏實，
    “我很擔心他在這裏沒有朋友。但是這次來，聽他提到了你…嗬嗬他甚至說你是他的男朋友，說他愛你。”
    “是的，我知道。”周至嚴頓了一下，“事實上，我也愛他。就像您所說，他單純、無比的善良，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喜歡、愛的男孩子。”
    凱瑟琳覺得心裏有些奇怪但還是被忽略了——畢竟這是中國人，可能不太明白英文的含義。不管怎麼說，聽到別人這麼誇讚自己的表弟，她心裏還是很快樂的。
    BIELING擠眉弄眼的坐了回來，看了一眼兩個人，低聲說了句，
    “你們猜趙和我說什麼？他說凱特很漂亮，問我是不是打算把你介紹給周，還問他是否有機會，哈哈哈。”
    這下，氣氛徹底改變了——凱瑟琳和周至嚴都十分尷尬。
    吃了飯凱瑟琳就拉BIELING陪她回去拿行李了。一路無語，到了小屋子，凱瑟琳把BIELING按在床邊，嚴肅的問，
    “你說你喜歡…愛周，為什麼？”
    “什麼叫為什麼？難道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我有沒有告訴你他是這裏最棒的飛行員，是王牌？”BIELING眨著純真的眼神不解的看著自己的表姐。
    凱瑟琳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下——在這個地方，男人間的確需要崇拜。歐洲戰場上也都是這樣的。這就是為什麼宣傳部門絞盡腦汁樹立英雄的原因。
    隨意又閑談了幾句，BIELING送她找到了接她的人。轉身去了宿舍。
    雖然他們租了房子，但在宿舍寬裕的前提下，周至嚴的房間還是被保留了下來。小心的敲了敲門進去，沒想到他還沒睡。
    周至嚴招招手讓他做到自己身邊來，攬住他的腰，
    “你的表姐走了？”
    “嗯，那邊不允許我去送機。”
    “哦…”不知道凱瑟琳心裏最後是什麼計較，他覺得自己有些無恥，那些回答十分四平八穩，但他自己心裏明白自己是在避重就輕。看著一臉單純的BIELING，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說什麼好。最終隻能緊緊自己的手臂，
    “鎖上門了嗎？就在這裏坐一會兒吧，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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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無法多說什麼，在這樣的環境中，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本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