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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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RRY眉毛一調,抬起頭張大嘴看著若無其事的周至嚴,回頭看看一臉驚喜的主管,壓低聲音,
“你見過賽馬嗎?那不是直線,C-47不是直升機…”
他的話沒說完主管已經過來了,
“具體情況還不知道,那邊的人大概目測那段路有120米,不過是在一個公園裏麵附近視線還算不錯。”
BIELING腦子都快炸了——120米,起降飛機?他們一般再省油滑行也得超過300米,不過看看周至嚴那毫不在意的,一邊聽一邊點頭的樣兒,心裏忽然莫名的有了勇氣,
“好了主管,我和他一起去。”
出乎預料,這次周至嚴倒是幹脆的拒絕了,
“又不是長途飛行,用不著通訊員。”
“我是副駕駛!”
“那也用不著…大概那邊有多少人。”
“具體數字我也說不好,後勤那邊已經在打電話,但是能聯係上多少人到那兒等著說不準,反正一架肯定夠。”
“既然肯定夠,那我和他們一起去吧…就算實際上機測試,多看看總沒有壞處。”
LARRY擦擦嘴,幹脆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主管知道他是這裏少有的正規駕駛學院出來的,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周至嚴瞪著他們倆,BIELING有點兒緊張,
“我…好歹能幫你前後看看。”
“我能跟你商量一下下降角度,別瞪了,趕緊吃完了去接人吧。”
這不算是正式的工作,也不用簽什麼單子,三個人拿了自己的飛行囊——LARRY堅持要每個人帶上傘包:即使短距離也要帶。
到了準備好的飛機前麵,忙活了一宿的機修師努力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
“飛機已經檢查完畢,這幫印度人也真是,舔什麼亂…”
周至嚴繞著飛機走了一圈,把機修師叫過去說了幾句,那人點點頭,奔著輪子去了。
看BIELING一臉不解,LARRY在旁邊歎氣,
“周真是王牌兒啊——那邊的油渣路和我們這邊的專用跑道材質不一樣,輪子的壓力也需要調整…我都沒想到,唉…”
BIELING聽了倒是挺高興的,好像LARRY誇的是自己一樣。
周至嚴盯著機修師調整了胎壓,過來衝他們做了手勢意思是上機,BIELING敏捷的跳上去,LARRY一邊上一邊問,
“周,你真是學商科的?騙人呢吧?”
不過飛機一起飛,三個人的神色就全嚴肅起來——這段路雖然不像駝峰那麼危險而且很短,但困難就困難在‘短’上了——汽車要走一陣的路他們也就飛10幾分鍾就到了,也就是說,剛起飛就要下降。
LARRY在飛機上,BIELING就被調到了通訊員座位——當然這裏不需要通訊員,所以他幹脆就跑到後艙去觀察地形:加爾各答的確已經亂成了一團,道路全都被亂石什麼的堵上了,整個街道擁攘一片。根據主管的描述,他們很快找到了那個公園,一看見那‘跑道’連LARRY都快瘋了,
“120米?這連100米都沒有吧?”
下麵著急上班而不得的工作人員們本來也是吵吵嚷嚷,但看到機身上寫著‘中’字的飛機全安靜下來了,然後又是一陣歡呼,紛紛往後撤,盡量讓出更多的空曠地帶。
周至嚴抿著嘴在上麵盤旋了兩圈——跑道的確是太短了,這麼短的距離稍微衝出去一點兒就是機毀人亡:這也是他之前堅持自己一個人飛的原因。
瞄準跑道,飛遠,嚐試降落,感覺不對,拉起來,再繞回去…
BIELING已經被蔫兒了的LARRY叫回來坐在了自己座位上綁好安全帶,倆人都安靜的看著周至嚴調整降落角度嚐試降落——這附近說是空曠,但要是降落角度太低機腹還是會撞到樹木。路不寬必須對準。油門不能太大,大了會衝出去;也不能太小,小了會掉下去。
下麵的人也都安靜下來,靜靜擯息看著飛機終於以一個優雅的姿態落到了地麵上,然後是滑行,10米、20米50米…
終於,在油渣路將要到達盡頭的時候,飛機穩穩的停住了。大夥兒歡呼一聲,都蜂擁著往飛機那兒跑。
艙門打開,先探出頭的是笑眯眯的LARRY——這是個生麵孔,大家打個招呼進去看坐在駕駛座位上的是周至嚴——這是大多數人都認識的,一下子大家都驕傲起來——機場那麼多飛行員,最後派過來的還是中國人。都樂嗬嗬的跟周至嚴打招呼。
周至嚴沒有鬆懈——落下來了還得再飛上去呢,不過有了剛才的經驗再加上飛機裝滿了人自重加大,起飛的過程倒是比之前的降落輕鬆不少。
看飛機飛起來了後麵的人都高興的鼓掌,隨即就開始七嘴八舌,
“你說印度人也是,英國人占你那麼多年了,早不鬧晚不鬧,這時候鬧。”
“就是,你願意鬧鬧你的啊,幹嘛不讓我們上班?”
“我們的車開出去沒多久就被堵住了,他們撿石頭砸碎了車窗,我們下來,他們竟然把車鑰匙拿跑了。”
“周先生還是你厲害,不讓我們坐車上班,我們坐飛機上班,哈哈哈。”
“是啊,看見印著‘中’字的飛機我們就有主心骨了。”
周至嚴靜靜的聽著——達姆達姆是非常重要的物資中轉站,這些人從萬裏之外的祖國到了這裏,無論潮濕酷熱還是大雨滂沱,沒日沒夜的像機器一樣裝卸物資、檢修飛機、汽車,各個都曬脫過幾層皮。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累死累活的,是為了讓這裏能正常運轉,能運更多的物資支援國家。
BIELING在旁邊聽著,突然冒出一句,
“昨天日本人轟炸了那邊的機場,這邊過去的24架飛機都沒落地,全墜毀了。”
他真的不是像破壞什麼氣氛,隻是聽著這些人的話,知道他們看到自己的飛機過來了心裏覺得安穩——那那些終於到了目的地看見自己機場跑道的同行們被自己人徹底放棄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
BIELING聽得懂中文,但是這話卻是拿英語說的——這些工作人員在這裏工作英語也都還過得去,聽不太懂的馬上也有人給翻譯了,一時間全艙都安靜下來。
他們雖說是中航的員工,可在這裏要是別的什麼隊伍需要幫忙也都是會去的。那些軍人飛行員平時一個個驕傲得很,有時候他們也看不慣,但是心裏明白人家是在幫中國人運東西也都不會怎麼著。在這裏長的待了都得有兩年了,那些飛行員來來回回都是半熟臉,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任誰都不好受——他們一個小小的修理工都有人照應,那些飛行員怎麼就能被自己人不要了呢?中航是民營也就算了,那印中聯隊的呢?第二十飛行大隊的呢?那是軍隊的啊!
一些在這裏待得時間比較長的更是黯然——連軍隊飛機都沒人保護,看來國內形勢…
幸好飛行距離很短,沒多會兒的工夫,就準備降落了——這回不用太擔心,這兒是正規跑道。
下飛機的時候,工作人員一個個的都跟他們仨握手,那眼神、那意思,連LARRY都看得明白:保重。
不過再保重也是要飛的——除非你辭職。
公司終於發來了最新文件:由於戰事吃緊,即日起,全部中聯的飛機,改為夜航。
夜航是什麼概念:就是白天會有的那些狂風啊、大雨啊、雷暴啊什麼的一樣兒不少而且可能更強;除此之外原來坐標儀器失靈的時候那些能目測的坐標點也全看不見了。
公司在這邊的負責人召集了大夥兒很謹慎的宣布了這條新規——出乎預料,大家雖然都麵色沉重抱怨不斷,但沒有一個舉手要辭職的。LARRY是新人,對路線不熟,上層考慮了一下讓他先找個機長帶著飛幾次,自然而然的,這差事落在了周至嚴這裏,他倒是無所謂。隻不過LARRY是副駕駛員,通訊員他想帶新人,但是BIELING堅決要求和他一起。考慮到他們今天從汀江飛過來又飛市區接人,公司又給了他們一天假期。
會議結束,BIELING坐那兒沒走,周至嚴看看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過去坐在他身邊,
“在想什麼?”
“我在想,夜航這麼危險,竟然也沒人鬧…要是JOHNNY在,不知道會怎樣。”
周至嚴歎息著拍拍他的肩膀。
“周,你老實告訴我,飛夜航,你怕不怕?”
BIELING突然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這樣問。
中國人說話不習慣這樣目光對視,但他們的關係畢竟不一般了,周至嚴略微思考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怕。那段路白天飛都讓人手忙腳亂,晚上飛,就像瞎子走迷宮。”
BIELING笑了——周終於完全不閃避的表達自己的情緒了,
“那咱們什麼時候去買相機?”
周至嚴也笑了,
“什麼時候都可以,我和小趙說過了——就是化工係那個——他給我列了個單子,買相機的時候順便把藥水都買回來,自己洗照片…可惜照不到白天的珠穆朗瑪峰了。”
下午的時候周至嚴很忙,他抓緊最後的時間給晚上沒有任務的新人們做最後的講解,根據自己的經驗提醒他們到了什麼地方大概會遇到什麼,應該如何處理。達姆達姆的氣溫至少有36度,看著他汗流浹背的站在飛機旁講解的樣子,大家都聽的特別認真。
吃了晚飯衝了澡,倆人都睡不著——一是太熱了,二是今天是公司第一次有人飛夜航,大家心裏都有點兒沒把握。
BIELING在自己床上翻滾半天,
“周,給我講講你是怎麼來這裏的好嗎?”
周至嚴沉默了一會兒,就在BIELING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終於說了,
“我家在北平,中國的北方,再北,就都被日本人占了。上中學的時候我就喜歡飛機,雖然我家是做生意的從小也這麼培養我,但我還是拿自己的零用錢去買關於飛機的書來看。大學畢業之後進了家裏的公司,發現除非和日本人打交道不然什麼都做不了。後來偶然聽說這裏有飛機運輸公司招人就從家裏跑出來了。你問我為什麼要飛,我告訴你是因為我能飛——中國沒有飛行學校,懂飛行的人很少。從北平到昆明幾千公裏,一路上看到的人太多了,很多次我也動搖,直接去當兵上前線吧。可是再一想,我這樣的,上了前線未必比那些苦出身有力氣的人做得更好。但是他們不會飛,他們不懂什麼叫渦輪、什麼叫氣壓。我懂。都是一條命,放在戰場上跟鬼子拚刺刀沒就沒了;到了這裏能多飛幾圈多運些物資回去比我那那裏發揮的功用更大。”
周至嚴這些話都是用中文說的,他說的很慢,所以BIELING也聽懂了,琢磨了一下,
“周,你是英雄。”
周至嚴無聲的笑了,看著天花板,
“我不是什麼英雄。上學的時候,也有些同學和教授提這樣那樣改變這個國家的想法。有一些,我也覺得不錯。可現在我的國家需要的不是治理,而是不被殖民。隻有把日本人、德國人都打跑了,中國由中國人管了,才能用得到那些。我很多同學沒畢業就去參軍了,不少人也拉我去,我拒絕了。怕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我相信等我學完了,戰爭結束了,我學的東西比去戰場上送死對這個國家更好。我尊重那些參軍的同學,佩服他們的勇氣,他們是英雄,我,隻是在這個亂世,待在這裏,做自己能做的一點事情而已。”
“周,LARRY說你是天才。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戰爭結束了,你要去做什麼?”
“…那一天什麼時候才會到來啊…不知道,沒有想過。我現在想的就是,盡心盡力的把每一班都飛好。這裏需要人、需要飛行員。既然別人做不了我能做,那就把它做好…”
說這話的時候周至嚴在苦笑——他並不悲觀,隻不過也實在樂觀不起來。如果真能活到勝利的那一天,自己恐怕還是會回到那個充滿了壓抑的家庭中去,做自己不喜歡的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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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和我分析周至嚴的性格,他清高自許,偏偏被BIELING死纏爛打的湊過來,慢慢的也開始放開自己。這章交代了下他的想法:他不覺得自己是英雄,麵對亂世,他冷靜的選擇能把個人價值發揮到最大化的位置,冷眼旁觀這個世界。關於有人說的什麼介紹他的背景,我隻能說,我寫文一向是跟著文中人的視角走:也就是說,基本上,BIELING看到了什麼,就是什麼。這不是人口普查,他出現就是這樣兒,沒有必要去交代前世今生。當然後麵還會慢慢的剝出一些他的背景,但大段詳細描述不可能有。
有人說調子太灰,看的麻木——這文就是讓大家知道這麼個事兒,調子真歡快不起來——而且我已經盡力了,文裏的人沒有一個整天愁雲慘淡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