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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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ELING被周至嚴一喝,呆呆坐了回去,看兩個飛行人員都這樣了,那些熱血沸騰的學生也慢慢的又蹲回了後艙。飛機進入了雪山區,艙外的寒風吹了進來,也慢慢吹回了BIELING的神智——他靜靜扭頭看向周至嚴,窗外的冰雪反射著陽光照到他的臉上,照得他的臉色和外麵的山色一樣蒼白。
察覺到他在看自己,周至嚴也扭過頭看了他一眼,BIELING一下覺得胸口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充滿了憤滿與不甘,僅僅靠著一絲淒涼鎖住。BIELING剛想說什麼,周至嚴的眼光已經移到後麵去了,
“你們過來,各自抓緊。”
後麵的學員都慢慢蹭過來了——即使周至嚴技術再好操縱飛機能力再強,到了這裏也免不了的搖晃飄蕩,
“現在朝左側下方看,我們剛剛飛過的是金沙江上遊,看到從北數第三個轉彎處了嗎?你們飛的時候,到了這裏要調整方向…看,就這樣調到這裏…”
學員們半蹲著抓住座椅或者什麼固定裝置聽著,很快就被周至嚴的講解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BIELING在他們腦袋後麵靜靜的看著周至嚴,慢慢也琢磨出來了他一邊在這種地方控製飛機一邊分心給學員講解,是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讓他們從之前的震驚中緩回來。
然後又想到自己那次和他飛遇上狂風又遇上‘零式’,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飛機落地的時候簡直想離開公司的心都有了,可一路板著臉沒露出一絲好臉色的周至嚴還是給了自己那個擁抱和肯定…之前隻是覺得他很厲害,這麼高的折損率他還在一直飛著。從那次之後,自己才真是不願意讓他離開自己視線的吧。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那聲肯定給了自己多大的信心…
橫斷山脈高峰縱橫交錯,飛機如激流扁舟一般在其中騰縱折轉,BIELING用力閉閉有些酸脹的眼睛,伸手拍拍其中一個學員,
“這邊,你們輪流帶上耳機轉一圈旋鈕試試能不能聽到什麼信號,我來告訴你們怎麼判斷信號來源的方向向機長報告。”
這是任何一個新人首先要行使的通訊員的工作,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被吸引到這邊來,看大家都湧到通訊員座位那邊兒去了,BIELING偷偷轉頭看了一眼周至嚴,正碰上周至嚴投過來那了然的目光,BIELING笑笑——我還是能為你做些什麼的;周至嚴也笑笑——謝謝你明白。
BIELING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耐心——反倒沒有多做什麼副駕駛該做的工作。這次飛也沒遇到什麼特別惡劣的狀況,他偶爾瞟一下,就知道周至嚴自己都能應付。隻有在實在需要他幫忙的時候才招呼著學員們看著他是怎麼操作的。
飛機開始都很順利,但是慢慢的,進入了霧區。BIELING也無法再假裝輕鬆,讓大家都回到後艙去,和周至嚴交換了一個眼色,盡量平靜的打開擋風玻璃上的酒精噴霧器,邊這麼做還邊講解,
“酒精的揮發能把這裏的冰覆蓋麵限製在最少範圍,給機長創造最好的視野條件。”
周至嚴也跟著他的話,
“結冰是飛行中‘經常’能遇到的問題。結冰之後,整個飛機的氣動布局就會改變,機翼升力減小、機身重量加大,現在要做的是盡快脫離結冰區…”
說話間,控製飛機一路爬到14000英尺——BIELING明白,這已經是這飛機的極限了。
溫度計指針跳躍著下降,前後艙的人透過舷窗都能看到,冰晶已經從機翼的尖端逐漸向整個機翼擴展——連對飛機完全沒了解的人這下都能知道不對勁了。
後麵的學員開始有些騷動,周至嚴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時候不能增大速度,盲目推高油門,隻能加重發動機負擔。油門大了,發動機輸出功率跟不上,飛機可能會失速。
BIELING對這些不是很了解,但看周至嚴的臉色,他也明白了些什麼。剛想說什麼,螺旋槳上也開始結冰,每隔幾分鍾,就能清楚的傳來螺旋槳甩掉冰塊的聲音——後麵的學員已經聚攏到後艙中央了:即使知道那些被甩掉的冰塊不會穿透飛機,但坐在旁邊聽著冰塊噼裏啪啦的打在機身上的感覺還是讓他們心驚膽戰。
沉默中,周至嚴突然冒了一句,
“都聽好了,這就是發動機還在正常工作的聲音。”
不知為什麼,聽了這話,BIELING幾乎想要微笑——這就是周,冷漠得幾乎有些傲慢,卻又不知在什麼時候會冒出一絲幽默感的周至嚴…我的男人。
於是,BIELING很放鬆的感受著機艙內的供暖係統停止工作,甚至還起身幫周緊了緊領口,然後再晃若無事的坐回去,靜靜看著溫度指針越過最低刻度;看著本迪克思無線電羅盤失靈;看著外麵的迷霧,連到機身外轉動德律風根定向儀都不去了,就那麼平靜的坐在那裏,他隻是相信周至嚴。如果說之前還有一絲做給後麵學員看的成分,那麼,到了現在,他幾乎已經把那些人忘了。很放鬆,從心到身從裏到外的放鬆——茫茫天地間,隻有他和周,這就夠了。
周至嚴還是麵無表情的飛著,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扭頭看了BIELING一眼,
“副駕駛,酒精,舷窗。”
BIELING起身拿酒精噴壺,帶著手套拿著抹布擦拭舷窗,巴掌大的光線透了進來。他忽然覺得很有趣,索性把全部的舷窗都擦了,於是,後艙的學員們就看到了自己的飛機機翼上掛滿了厚厚的冰層,隻剩機翼上的發動機還在旋轉,整個飛機像一個移動冰堡壘。驚慌的抬起頭,卻看見BIELING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抹來抹去,嘴裏甚至還哼著小曲,看到學員震驚的目光,微笑,
“這算什麼,咱們公司還有駕駛員一邊開一邊吹薩克斯呢。”
大家的心都慢慢放了下來,然後,他們看到了太陽,朦朧的,模模糊糊白色一團的太陽。雖然飛機內的供暖係統還在癱瘓中,但看到了太陽,大家就有了希望。
BIELING回到前艙,又和周至嚴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次,是驕傲,是對彼此的滿意和讚許。
飛機終於慢慢的飛出了結冰區,周至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現在,我們的坐標向是…我們很快就會到達汀江機場。”
機艙裏一片歡呼。BIELING緊緊身上的安全帶,滿意的聽著那歡呼的聲音,心裏慶幸著自己終究還活著…終究,沒有帶這些新人回去送死。
之前的講課中無數次的提到了這個後方的機場,這個物資中心,聽到到了,可以起身了,大家都爭先恐後的跳起來跑到前麵想最快的看到這裏,BIELING微笑著打開艙門,讓他們雀躍著下去,剛回頭想叫周至嚴,就看到後麵一隻手伸過來又拉起了艙門,隨即一個熱吻朝自己壓過來。身體的反應已經快過大腦的意識,BIELING什麼都沒想,反手就回擁住了那個身上仍然透著絲絲寒氣的身軀…直到聽見卸貨人員的聲音才放開,兩人相對微笑。
帶著學員們執行了降落之後的交接工作,然後是去浴室衝澡、泡消毒池。出來先領衣服,去宿舍分派了房間,然後去餐廳。BIELING理所當然的跟著大夥兒一起進了中餐廳,取餐的時候,聽到了別人的議論,
‘知道了嗎?我們的一艘物資船被日本人炸了,船沉了,我們運回去的東西,全沒了…’
學員們一下都沉默了——剛到新地方的新鮮勁兒全消失了,大家的神色又全都落寞下來。
是啊,剛剛從被轟炸的硝煙中跑出來,經曆了那些九死一生的飛到了這裏,親身體驗了這條航線的艱苦和困難,了解到了那一艙艙的物資運回去是多麼的不容易。想著這下前線上的戰士終於有子彈可用,有繃帶可包紮了。一下子,船沉了,陪上了那麼多人命運回去的東西全沒了。
周至嚴也沉默下來,帶著大家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看看一張張消沉的麵孔,微微提高聲音,
“你們看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我相信大家都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混份薪水才到這裏來的。大家都想著為我們的國家盡自己的一份力。但是,這就是戰爭,我們運回去,運到昆明不是終點。但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不運了,日本人炸他們的,我們運我們的。他來炸,我們明天就再多運一些,總有能送到前線的。我實話告訴你們,今天的飛行還算是這條航線上比較順利的,諸位如果有誰說接受不了,沒關係,搭下一班回去,回家就是了。”
眾人一片沉默,終於,那個土木係的學生站起來,
“周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不會回去的。我家在馬來亞,我是那邊的華僑。我家,已經被日本人占了…我,沒家可回了…”說著,眼眶紅了起來。餘下的人也都一片黯然——他們都是千辛萬苦從敵占區難民逃難一樣逃到後方繼續學業的,說起來,誰的家還是好好的?!
一片感傷中,終於找到了叉子的BIELING端著托盤回來了,重重的在周至嚴身邊坐下,字正腔圓的中文,
“好了,吃飯。”
然後帶頭大口的往嘴裏扒拉食物。
是夜,周至嚴睡夢中迷糊的醒來,發現旁邊床上的BIELING不見了,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想起這裏是相對安全的汀江。起來披上衣服,心有所感的去了維修站,果然在那裏找到了BIELING。
“怎麼不睡覺了?”
“就是睡不著,過來看看…”旁邊維修人員來來去去忙碌的檢查修理著落在這邊的每一架飛機,燈火通明中,周至嚴看見BIELING下巴上冒出了胡渣,心裏歎了口氣——他,究竟還是…
向旁邊認識的機修師要了煙,遞給BIELING一隻,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點上,不出意外的大咳,
“咳咳…煙這麼難抽,你們為什麼還要抽?”
BIELING終於直起腰,眼含熱淚的看著周至嚴——實在是被咳出來的,
周至嚴笑笑,“睡不著,隨便抽抽。”——把BIELING之前的糊弄又推了回去。BIELING瞪了他半天,示威似的又吸了一口,強忍得臉都漲紅了。
然後,倆人就這麼站在那裏,或深或淺的吸著煙,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修理工們。維修站的晚上是最熱鬧的時刻,各種各樣的飛機都被拖到了這裏——戰鬥機、教練機、運輸機、戰鬥機改裝的運輸機…五花八門形形色色。這場戰爭,各個同盟國都把壓箱底的能飛的全弄出來了。
BIELING眯著眼睛看著,審視的目光從各用途各型號的飛機上一一掃過,最終歎口氣——不管怎麼說,自己還是看著運輸機最順眼:因為,自己飛過,而且飛在世界上最困難的航線上!
轉頭看看也在看著運輸機飛機沉思周至嚴,
“周,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們的飛機還能不能再多裝一點兒…”
“還裝?我們已經都是在超載飛行了,你能想象一架戰鬥機上塞進5個人嗎?”
“可我們是運輸機。而且天氣就要暖和了,雖然我們經過的地方萬年積雪,但是夏季畢竟狂風和冰凍會少一些…真遇上了大雨,裝多少其實沒太大區別。”
BIELING搖搖頭,
“見鬼,你真是瘋了…”
“哈哈,你才知道啊?”拋過去一個非同事間的眼神,滿意的看到BIELING羞紅了臉,燈光照射下分外清晰。
周至嚴清清喉嚨,
“那麼,你剛才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要買一架相機,把這裏…”BIELING用手向周圍劃一大圈,
“這裏的每一個人——修理站、汀江機場、達姆達姆機場、我們的機場,還有橫斷山脈、珠穆朗瑪峰、金沙江、梅裏雪山…統統都拍下來…還有你,我們。”
周至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終於笑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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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一些讀者疑問的解釋:我不想塑造英雄或是什麼,他們隻不過選擇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些工作。生活是很殘酷,不管是在前線或是在這裏,無論是周還是這裏的誰,都不是冷血動物,他們隻不過在盡自己所能抓住一些自己能抓住的美好的東西——一頓熱飯、一個笑話、一場愛情——這讓他們能覺得自己還活得不錯,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