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冷月穀地 第6章 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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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位於束月閣的正下方,為了方便長老的進出特意開鑿了一條暗道與上相通,但正式的入口卻是在穀的北麵。此處常用來刑囚族中不敬者,因為刑罰慘烈,能活著走出來的人不足十之一二。穀中人談之色變,往往繞道而走,道路因少人來往而野草叢生,雖然每年都會派人打掃一次,但清理後不久草木又會很快長到原來的高度,或許是因為地下埋了太多的屍體,養分過於充足的緣故吧。
看著眼前這一片茂盛的雜草,我皺起了眉。
食冤草,聚生於怨靈徘徊之處,蠶食其怨,使之靈力日弱,而後消散無蹤。
長老啊,你殺了他們,連上地府轉世輪回的機會也不給,一定要他們魂飛魄散才行,實在冷絕。
這片茫茫無際的食冤草下有多少怨靈無聲掙紮,我不想知道,可他們卻從地下伸出慘白的斷肢,在虛空中晃動,想要抓住我的衣角。他們張嘴向我呼喊,有尊稱我為穀主的,也有咒罵我為妖女的,或諂媚,或賭咒,死人的情緒波動對我而言之是敗者的悔恨,不能影響我的行動。
我踩踏著白如枯骨的幻影向前走去,那些執著的亡靈碰觸到我的裙衫瞬間化為水霧散去,沒發出半點聲音,但若細看他們的表情,那種深切的痛楚一望即知。
當我站在地宮門口,仰望著石板上雕刻的凶手浮雕,心底莫名平靜。
我張開嘴,鎮定如常。“冷月穀穀主冷月幽覲見長老。”
石門洞開,月亮自雲後透出光彩,照見我身後白茫茫不甘心的亡靈霧氣與麵前深不見底的黑暗。我聞到淡淡血腥,那是一種獨特的味道,不同於先前那侍衛的血,別有一股罪惡芬芳。我握住自己的手,感受著血液的脈動,我明白那和我有著相似濃稠。
那是杜雪兒的血。
踏入地宮的瞬間,石門緩緩閉合,隔絕了月光,掩藏了罪孽。流曉舉著點燃的火把在前方引路,昏暗甬道中,他的背影看來讓人很安心。
“流曉……”我輕輕喚著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無聲詢問,“不管呆會兒發生了什麼,不要開口說一句話。”
我看得出流曉對這個命令有很多疑惑,他常常陪我到這地宮來處置人犯,但親眼見到長老卻還是第一次,最終他把這當成麵見長老的禮儀而接受。可我特意如此囑咐他,隻是不想因他而改變決定,不想他被長老殺死。我說過除非死他才能離開我,可在我還沒厭倦前,既然是我的屬下,就算要違抗長老我也不會讓他死去,這是身為主子應有的責任。
細微的呻-吟聲越來越清晰,和著淡淡血味,足以引發人心底的騷亂。
想用這陰暗的氣氛使我恐懼嗎?算計得還真不錯,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讓你稱心如意。
我冷笑著凝視黑暗中的某一點,慢慢放開了雙手,鎮定地挺直脊梁。
走過長長的回廊,在一處火光無法穿透的房間前流曉停了下來,他回頭看著我,等待我的指示。我深呼吸了一口,感覺鼻息間的血腥越來越濃重,裏邊那人應該已經等不及想快點看到我受驚的模樣了吧,我對流曉點頭,示意他開啟機關。流曉接收到我的旨意,按下門邊石刻上凸起的一點。
那混沌的一團漸漸向內收縮,火光侵入,投下晃動的影子。
長老正站在一麵牆前,安靜地凝望牆上的一幅佳作,神情平和幽遠,如果沒有見過他發狂時的模樣,我或許會將著長身玉立的男子視作仙人吧。他側身站在那裏,虔誠而專注,似在膜拜九天神女,可他麵前供奉的並非玉砌神像,而是一名卑賤囚徒。
杜雪兒雙手大張懸吊於牆上,腿上係有一顆沉重石球,身體拉伸成弓形,光裸狼狽。一盞冥燈放在地上,火焰騰起的高度恰好能烤炙著她挺起的肚腹,散發出滋滋作響的肉香,每當她吃痛得往後退上一分,那麵牆上凸起的尖刺便會狠狠紮進她潔白的背部。這場私刑不知道已進行了多久,她的腳踝腫脹變色,應該是脫臼了吧,背上傷口斑駁,血沿著弧度優美的雙腿滴下,積了深深的一潭,我剛才聞到的血味便是由此而來。
“小幽,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你打算怎麼處置?”長老的聲音冰冷,和他麵上迷離享受的表情完全不符。
我低下頭,假作恭敬。“宰了吃還能物盡其用,或者……殺雞儆猴?”
“那麼小幽,這出戲可讓你學會了服從?你的妹妹無法孕下我的子嗣,隻能由你來代替了。”
“長老你說過不會……而且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子承父過。若不是冷月心隻生下你們姐妹兩個,我也不想動你。”
出爾反爾卻還振振有詞,魔的承諾果然不能相信。
我咬牙,抑製住心中憤恨。“辦法不隻一個,距離下一次發作還有二十年的等待時間,這段時間足夠我孕育出一個合你心意的祭品,長老為何不願多等一等?”
“你想出穀去尋找如意郎君?你以為我會允許?”我的圖謀他一眼就看穿了,他將目光從杜雪兒身上挪開,但在觸到我的那一刹瞬間愣住,語調低柔地呢喃,“月神……”
這世間唯有一人能製住他,那就是當初將他趕至下界的月神。他深愛著她,所以即便隻能用這種卑微低賤的方式活下去,他也無怨。隻有活著才可能再次見到她,他別無選擇。
如果說母親將穀中秘聞告訴給杜雪兒是想讓她逃離,那麼留給我月神的絲繡畫卷則是為了今日。我知道母親的用意,她希望我盡力去模仿月神的姿態,那樣會少受點苦,但為了活得輕鬆而把自己複製成另一個人,那不是我的作風。
生是獨一,死亦無二,不可複刻的存在,這才是我想要的。
如今我裝扮成月神的樣子,隻為告訴他一件事,我寧願讓自己喪失心魂淪為某人的替代品,也不想被他碰觸。
我無言的反抗使他在片刻錯愕後回過神來,憤怒地捏起我的下頜。“你就這麼厭惡我?別忘了你對杜雪兒下過什麼咒,我若在你身上施下攝魄,你還能抗拒得了?”
“無所謂,到時受辱的隻是一具軀殼,沒有心。”他的力道很重,捏得我的骨頭都在痛,下巴上肯定青了一片。
吃痛的低呼沒有令他產生絲毫憐惜,他貼近我,幾乎咬到我的耳朵,低喃。“除了攝魄,還有束魂,你隻會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清晰地感受我對你的疼愛,想試試嗎?”
我憎恨這高高在上的語調,感覺自己像是他手中的玩物,由他掌管生死,可不管我心底有多恨他,此時卻隻能壓製下去。
他口中描繪的可能讓我心寒。
“我……”
眼前一花,流曉突然出手將我扯進他懷中,避開長老無情逼視。他的舉動出乎我的意料,我該責備他的無禮才對,但我什麼也沒說,心裏很感激他的越矩。要我繼續接受長老的精神折磨,那實在很痛苦。
“幽的影護,這裏沒有你插手的資格,退下!”
長老的怒氣爆發,沉重得讓人窒息,空氣銳利得像一把把尖刀。我緊咬住下唇不敢鬆開,怕自己會懦弱地屈服,流曉回頭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笑容,才又轉身看向長老。“小姐是一穀之主,沒有人可以勉強。”
我不禁一愣。
流曉,在你心中我是無所不能的嗎?
“退開!”長老再次開口,聽得出那話語中的狂躁不耐。
“恕難從命。”流曉沒有退讓,為我擋下所有。
“很好。”
聽見這兩個平靜的字句時,我心生警覺,默念著護身訣,想把流曉拉到身後,卻為時晚矣,那雙帶著陰寒毒氣的手掌已罩在流曉頭頂。
“流曉!”我恐懼地尖叫起來,流曉空有一身武藝,卻不會半點術法,這一擊他怎麼逃得過去。
你又要奪走我身邊的東西了嗎?你又要讓我品嚐到無力回天的痛苦了嗎?你令我明白自己有多脆弱無助,你想要我忘記反抗。抱歉!我隻學會了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