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節會師留香山
    小標題：天地同寬，莫於識君
    一直到進了書房，踱到書案旁安然坐下，白颯都有些神思不屬。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時，白颯不得不開始懷疑老師父白眉的用心了。當年他不過是個遊蕩世間，少不更事的孤單幼童，師父一時心惻才收入門中做了弟子。師父性子狂放爽朗，自記事起，就常常對著他搖頭歎氣說：“小時候還有點兒靈氣，長大後越發無趣了。唉。”及至後來師父做主，為他收了兩位女徒，穀中這才熱鬧起來。
    白颯想起兩位徒弟，唏噓不已。首徒英兒性格溫婉，行事乖順，對武學典籍不大感興趣，醉心於藥劑醫理，頗有些不合年齡的成熟，卻也令師父青眼有加，連連感歎後生可畏，木訥徒弟的衣缽有傳。二徒弟蓮兒古靈精怪，脾性倒像極了師父，成日裏膩著師父白眉搜羅新鮮玩意，隨心所欲，藥理學的半懂不懂，卻貪戀武功，偏生玩性重，也不好好學，東一招西一招就學個一零半爪。親眼看著兩位徒弟從垂髫小兒長成窈窕少女，個中滋味難以稱道。若非師父在前照應，他是如何都應付不來的。
    隨著兩位徒弟的成長，諸多煩惱漸漸滋生。不同於白眉的長年四方遊曆，白颯師承清波門下後，極少出穀，埋首於研究奇花藥草。深穀之中，雖不比外麵世界的繁華富裕，衣食倒也能自給自足。除每隔半載置辦生活雜物外，白颯多數時間遊在穀中，或習武，或練字，一個人待的久了，亦從不覺得孤苦。就算某天白眉遊曆歸來，平白給他添了兩位徒弟後也諸事不管，徒兒的成才與否全賴他身上。白颯平靜的生活這才興起波瀾。
    兩位徒弟靈慧有餘，可惜了她們的師父師祖均是男的。女孩子家的有些事情，對於男子而言總歸是神秘而尷尬的。萬幸，穀中沒有其它女人，也還有書。首徒英兒年長蓮兒四歲，小小年紀又當姐姐又似娘親的照應，總算讓常駐穀中的白颯和時常神秘消失又突然出現的師祖過的要輕鬆許多。即便如此，年幼的蓮兒也要比懂事的英兒難纏許多。自小就要嬌氣些，喜歡賴著黏著他，有時候明明分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看到她在前方守著，隨時都會撲過來的樣子。這丫頭，磨人的緊，他從前倒並不覺得，直到~~~~
    正想的出神，門吱呀一聲開了。
    白颯一驚，心頭連連怪自己大意，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注意。他整整神，抬頭望去，先是一隻素色的繡鞋探了進來，緊接著門邊晃進半個腦袋，然後擠進一個人影來，正是剛醒來沒多久的白蓮。隻見她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的望過來，小嘴巴撅著，理直氣壯地說：“師父，我好餓！有什麼吃的沒有？”
    果然有了個萬能的師父，提什麼要求都容易有求必應。
    麵前的桌子上擺著幾碟小菜，竹節金卷、油菜茭白、蜜藕蓮心，照例有一份參棗米飯和幾枚朱果。在山穀中待的日子久了，白蓮也了解到師父的食譜，基本上沒什麼大魚大肉的俗菜，卻也都是費了心思蒸煮烹飪的。或者，這也是清波門現任“掌門”的獨享吧，雖然師父並沒有多說清波門如何如何，但她這段時間，一麵跟著師父修習武功，一麵也興衝衝的逛了大半個山穀，閑下來的時候喜歡纏著師父發問，而師父性子也極好的，都一一告訴了她。比如師祖白眉是個怎樣的人，這山穀的來曆，那些房子還有那些花都是誰建的誰栽的。不過，有幾個問題白蓮一直沒敢開口問，關於那兩位師姐以及師父對她的態度，潛意識裏她覺得這裏麵似乎隱藏了什麼卻又害怕去探聽清楚，隻好默默悶在了心裏。
    桌上的飯菜掃了一半，白蓮後知後覺的發現師父碗中的飯竟然像是並沒動過，她不好意思的停下筷子問道：“師父，你怎麼不吃啊？是不是嫌徒兒吃相不好？”
    白颯微愣，很快恢複常態，唇角有一縷笑紋蕩開來，“無妨，你多想了。慢點吃。”
    “哦。”白蓮垂下眼簾，繼續吃飯，隻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仔細想起來，來穀中生活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直有人照顧吃喝，忙的時候要顧著修習武功，閑的時候有調皮的小狐狸阿立陪著，偶爾也會同那條詭異的黑蛇打幾個遊擊戰，然後再跑到師父麵前哀戚戚的告狀，甚至機靈鬼怪的慫恿師父奏上一曲，講點舊事什麼的。其實，什麼都不用多想，這段時光慵懶無比。從前的一切，不管是古代的還是現代的，似乎都如風幹的水印一樣，漸漸的淺了，淡了。之後又如何呢？大腦有太久沒有運動，估計都要生鏽了。師父今天的態度和往日並無太大不同，疼愛有加，但她依然覺得還是有什麼不太一樣了，是什麼呢？他的眼神？還是欲言又止的表情？算了，還是直接問來的爽快。
    如此打算，白蓮緊趕著吃完飯，將筷子往桌上一推：“師父，有什麼事你就說出來吧。”
    眼見得白颯神情錯愕，她就勢趴在了桌上，雙手交叉擺好，下巴擱在交叉點上，滿含期待的盯著師父：“我做好聽故事的準備了，師父。”
    “並非故事，”白颯很快恢複如常，斟酌用詞道：“為師有要事在身，欲離穀一段時間，事情辦好後便會回來。你身子還未養好，就待在穀裏吧。”
    “那不行，師父，我也要去！”白蓮暗自歎息，原來等來等去是這樣，要出穀了。在這兒待的時間長了，都快要忘記外麵的世界的模樣了。還有，小青他，不知道現在怎樣了？突然間想到這個名字，她心頭一跳，忙回過神來，認真道：“師父，我一個人待在這裏，不喜歡，一起去好不好？我現在病都好了，你看，我吃了這麼多飯。”
    “你，”白颯正準備回絕，然而對麵投過來的渴求眼神，卻一下子讓他再也提不起勇氣說不。他微閉了眼，下意識偏過頭去，許久不曾回應。表麵不動神色，心下左右思量，也許帶她同行有所助益，丫頭這失憶的迷症還有些細微的身體變化或許要多觀察才好。念及此，他無奈歎道：“那就早做準備罷。事不宜遲，明日一早就動身。”
    “嘿，師父你最好了！”白蓮腆著臉，諂媚的笑：“那我現在就去收拾”。話音剛落，她已抹了嘴，樂顛顛的跑出了廚房。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白颯神色複雜，順手拈過一枚朱果，陷入了沉思。
    次日，當他們出穀之時，白蓮才大致明白為什麼以前未成為師父徒弟時需要他送才能出來了，也怨不得師父不準她把阿立帶出來，確是凶險。這深穀之下，四圍成合抱之勢，果然與外界相隔甚遠，卻並沒有什麼捷徑能夠出去。此時，她又變成了一包“米袋子”，趴在師父寬廣的背上，望著他憑借山壁上凹凸不平的痕跡，借力扶搖，一段一段向山峰上縱躍。冬日的寒氣未散，置身薄霧之中，頓有雲深不知處的觀感。出得穀來，但見天邊朱霞如練，禾日吐光，映襯的下麵的雲彩變幻不定，絢美異常。一怔之下，白蓮不禁歎道：“從來不知道朝霞如此美好，若能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美景，人生無憾也。”
    她的聲音不大，卻因為伏在白颯身上，這句話也便落入他的耳中。白颯牽動嘴角，有句話咽入喉中，消失不見。
    那句話很簡單：丫頭，你願意的話，師父天天帶你來看就是了。
    其實，出了穀，前頭依然有長長的路要走。隻是，一向路癡的白蓮漸漸發現有點兒不對了，似乎周圍的荒野沙地都變的眼熟起來。唯一和那時不同的，就是陸陸續續有了人跡，不停的有快馬從身邊奔馳而過，路上遭遇的行人也多是各色武人打扮，眉頭緊鎖一派匆忙的模樣。
    白蓮心中奇怪，瞥了一眼身旁的師父，小心翼翼問道：“師父，咱們這是往哪裏去啊？這一段路很眼熟。”
    白颯目視前方，良久，頷首道：“豐周。過了這路地界，該離留香山不遠了。”
    留香山？怪不得。霎時，關於留香山的記憶紛湧而來，白蓮突然的就想起了那號稱神耳的老頭兒，那時，她和小青剛離開留香山，好不容易在官道上截到人，同乘了老頭兒運菜的板車，可是被他神神叨叨聒噪了一路。現在想來，還惹人發笑。不知道那老頭兒還仗著那耳朵騙人不，也不知道小青可還在米蘭，張大哥請了白玉沒有，那位樂公子的病治好了麼？一時間，那些往事湧上心頭，疑問一個接著一個蹦出來，白蓮嘴角的弧度慢慢收去，心情莫名的有點沮喪，行走的步子也慢了下來。
    “蓮兒，是不是走得累了？”白颯關切地看著她，他之前原是計劃要騎馬或者雇輛馬車的，隻是一來擔心太顛簸了，不利於丫頭養身子，而來丫頭自己也不情願，非堅持要走走，這計劃也就擱淺了。小道上的時候還能仗著輕功帶她一程，現下步入官道了，多少也避著閑，索性就沉下性子走了。小心察看了她的神色，白颯定下心來，開口道：“那還是下官道吧，走小路，就是繞的遠點，也好避開人，師父帶你過去。”
    聽前半句白蓮還有點猶疑，聽到後麵師父願意載她，白蓮止不住快意，笑顏浮上來，眼睛晶亮，抓了師父的衣袖：“行，我聽師父的！”
    這樣一來，腳程反倒快了，白蓮樂哉悠哉的趴在師父背上，左右觀望，偶爾看到什麼新奇的東西就評價幾句，也不等師父回答，自言自語的說得熱鬧。
    越靠近留香山，白蓮越感到吃驚。他們取道小路，理論上應該要僻靜許多，卻不時發現路旁丟棄的斷刀殘劍，緇布破衣。繼續走下去，前方影影灼灼堆了些人，說話聲也跟著大起來。白蓮暗道稀奇，抓住師父的力道緊了緊，一晃神，頓覺憑空而起，卻是師父連躍幾下到了高處隱蔽了起來。她張口噓了口氣，湊到師父耳邊低聲問道：“師父，這麼多人聚集在這，為了什麼啊？”
    白颯側了側頭，他們二人距離貼近，她的氣息輕軟溫暖，噴在他的脖頸處，熱熱的，有些癢。他掃了眼不遠處那夥人，待聽清隻言片語之後，眉頭一跳，心底浮上一片疑雲。剛那群人爭吵中提到了“辟穀大俠”的名字，旁人未必知曉，他卻清清楚楚知道這“辟穀大俠”實質上指的是何人。想到這裏，他回道：“蓮兒，抓緊了。”語畢，輕輕躍至近前，借著山壁上突出的部分掩住身形，凝神細聽。
    瞬時間，那群人分散開來，似是言語不和，把刃相向。也有身手敏捷的，避開了人群，偷偷摸摸向山上爬去。白颯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山峰，未等白蓮詢問，遂如壁虎遊龍一般，逼近山頭。
    這裏視野開闊了些，兵戈交接聲愈盛。白蓮心中忐忑不安，緊緊抓著師父的衣服，循著聲響向場中瞭望過去，頓時如被定住身形一般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