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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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書房,裴季雲秉燭長歎,心內煩雜,一夜未眠;
這邊偏房,孟箋倚床含笑,回憶綿綿,一夜難寐。
那頭新房,蕭凝如坐針氈,無所適從,竟也是一夜無休。
三人三處,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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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箋輕咳著,從枕下翻出一方汗巾,因為常洗,原本湛藍的顏色也有些泛白了。
他用手輕撫,仿佛順著巾絹上的紋路就可以追溯到那逝去過往——那些他看來恍如昨天的過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
“修車夫呢?怎麼踏板還沒有修好?老爺馬上就帶少爺去蕭家拜訪了,眼下要有個什麼閃失、誤了大事,叫我怎麼交代!”管家老夏扯著嗓門嘶吼著,對前幾天就吩咐下去的事大加指責。
幾天前,上馬車用的踏車板年久失修壞了,管家吩咐修車夫換好的材料。結果不巧修車夫這幾日病了,並不見來,大家也都忙忘了這事。誰知老爺突然說要帶少爺出門,還是去造訪極可能成為親家的蕭家。裴家馬車高大豪華,沒有踏腳的一時間難以爬上。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跟前卻上不了車。大家趕緊忙著去找矮凳、搭梯之類的四散開去。
裴季雲倒覺得沒什麼,他年輕力盛隻須踩著車軲轆縱身一躍便可,隻是父親近年來身體越發虛弱了,為求萬無一失,還是穩當些好。
正百無聊賴地等著,忽見一人從侍仆中走出。
隻見那人膚白勝雪、步伐輕盈,隻是個頭不高、微低著頭,更顯清瘦。直走到老爺跟前,才把攥緊的雙手放下,恭敬地置於身側,略一頓首:
“稟老爺,小的有方法讓老爺此刻上車。”
“哦?說來聽聽。”裴老爺應聲,季雲也饒有興趣的看向他。
來人這才將頭微微揚起。最是這一揚頭的舉動,有著蘭花般初綻芳蕊的嬌羞,一對翦水雙瞳忽閃著,掩不住的一絲膽怯彌散開來,粉唇微啟,輕言道:
“老爺要是不嫌棄,就踩著小的肩頭上車吧!”
說著就單腿跪地,兩手交握、掌心向上兜於胸前,示意老爺先踩著手、再蹬在肩上爬進馬車。
大家都恍然,欣然露出釋懷的微笑。隻有裴季雲略微訝異。
想不到如此瘦弱的人兒竟能處變不驚,還願意犧牲自己甘做主子的踏腳板。
“嗬嗬~~我怎麼沒想到!既是如此,父親踏著兒子的肩上車吧!”季雲欲拉起跪在地上的人。
“少主子,這可使不得!”管家老夏和地上的人異口同聲。
“這本就是下人們該做的事,少主子也請上車吧!”
“什麼主子、下人?我不講這個!再說孝敬父母乃天經地義之事,怎可假手他人?”
此時跪在地上的孟箋聽了,身子一震:
「裴家這位少主子不喜歡搞“等級”,常跟下人們打成一片的事,早有耳聞,未曾想傳言竟然是真。」
他暗忖著,悄悄抬頭望向這位正值豆蔻年華卻身材高挑的少主——
裴季雲正捋著袖管,作勢要蹲下,管家拉扯著,他卻隻笑著推搡,露出一口整齊貝齒,憨傻中卻絲毫不減英氣。劍眉濃黑,雙目炯炯,挺直的鼻梁給本來俊美的模樣勾勒出略帶霸氣的輪廓。
孟箋怔怔地晃了晃腦袋,這才反應過來起身拉住季雲:
“少主子,這回還是讓小的來吧!別忘了,今天要去蕭大人家拜訪,弄髒了衣服可不好!”
裴季雲一聽有理,頓了頓,也不再掙紮。管家老夏這才放下心來,不經意瞟了一眼孟箋,露出個誇讚的神情。
孟箋隻一笑,複又跪地,讓老爺登車。一行人總算成行。
孟箋拍拍肩上塵土,起身正欲回走,忽聽有人喚:
“喂,小兄弟!!”正是裴季雲從車簾處伸出頭來,手裏還搖晃著什麼。
孟箋小跑上前:
“少爺有何吩咐?”
裴季雲將手上汗巾遞給他:
“給,把手擦擦。”
看嘴型,似乎還想道謝,卻抿唇一笑鑽回車裏走了。
孟箋捧著掉入手中的汗巾,有一刻的怔忪。下意識的拿起巾帕擦手,那湛藍巾帕似乎還帶著一絲體溫和幾乎微不可查的艾草的香氣……
那香氣一直漂浮至今。
此刻孟箋再度捧起這方手巾,回憶如潮水翻湧而至。
那之後,手巾被孟箋小心地洗過很多次,洗完曬幹總是放在枕下,出門也會揣在懷裏。他指望有一天能把這手巾還給少爺,卻又矛盾地想保有它,和它帶給他的美好回憶,以及那絲早就沒有,也許根本就未存在過的,艾草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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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螢螢,新房內還是一派喜氣,然女主人卻唉聲歎氣。一雙杏眼圓睜,快生生逼出淚來,仍目無焦距地望著燭火發呆。
「紹白…紹白,你在哪…凝兒想你…」
蕭凝再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來。
“小姐,正值大喜日子,這樣一直哭,哭壞了身子可不好啊!”一旁的丫頭阿月勸道。
蕭凝倏地立起身子,瞠目咬唇,指著阿月的鼻子怒道:
“你也給我滾出去!你跟你姐姐一樣,都是爹娘派來盯住我的!你們要逼死我才罷休!!”
阿月嚇得立馬跪地,哭訴起來:
“小姐冤枉啊!阿月和姐姐看著小姐長大,斷不會害小姐~~如今姐姐看住您,也是奉老爺之命,無可奈何;阿月更是知道小姐心裏的苦,也為小姐不平啊!隻是…這新婚方畢、風口浪尖之時,老爺太太、親眷們都盯著,裴府上下也不知內情、一派祥和,若是貿貿然破壞了,恐怕日後更無出路了呀!”
阿月抹了把淚,瞅瞅蕭凝略為舒緩的神色接著道:
“況且,莫公子如今也不知去向…我看那裴少爺倒是一表人才,昨晚小姐那一鬧他不但把事情掩下、一聲未吭,今兒也沒到新房來找麻煩,可見他對小姐是有心的!目前的情況對咱們有利,小姐行事要三思啊!”
蕭凝深深望向她,又看看門外來回踱步的阿星的影子,也知道了這兩個陪房丫頭的真心,一時冷靜下來,失了力氣般頹然坐下。
這才想起她的新婚丈夫裴季雲——那個隻有一點兒時記憶、對他毫無感情、如今無法不麵對的男人——今晚他沒有回屋。
昨晚一衝動,在他準備圓房之時,竟以自殺相逼說出了心中真愛……現在想想,好在有驚無險…裴季雲次日並未在府中掀起軒然大波,今晚也沒來房中強要她。
她知他是個君子。
她知,她心中的念頭要“從長計議”。
她收拾好心情,準備擇日跟“丈夫”好好談談…
夜銷殘,如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