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隻道是尋常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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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一隊人馬疾行而至,揚起一路塵土,同行十二騎,前排兩人稍有先後,從第二徘起都是兩人一排,馬匹間距離猶如丈量過一般,雖然在疾馳之中,隊形絲毫不亂。
“將軍,裏京師還有二百裏,算算時辰,足夠了。”行到一條河邊,一個親衛追上那領頭人,“我們從朔方城日夜兼程趕來,也累的狠了,不如稍事歇息。陛下率百官親迎,我們也不可蓬頭垢麵,失了禮數。”
“好。”那人略一沉吟朗聲下令:“下馬休整。”
十二個人勒住馬匹,疾馳是十二個人兩個縱隊,停下還是十二個人兩個縱隊。翻身下馬,幾個人將馬牽在樹上,另一些就到河裏取水,等十二個人都洗過臉在樹下坐定,才看出十二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們本來都做軍士打扮,如今脫了頭盔,卻又不像了,若不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的氣息,滿是舊痕的盔甲,恐怕會被人當成一群踏青歸來的富家子弟。
為首的年輕人大概還不到二十歲,他有一雙狹長的黑眸,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靠在一棵光禿禿掉光了葉子的樹下麵,透過重重的枝丫仰望著天空,“沔風,三年沒有回來,你想去哪兒?”
“將軍呢?”沔風,就是那個提議休息的人,同樣抬起頭遙望雲天,風卷雲舒,一望無際。他口裏的將軍,就是這次回京述職的北軍主將,安王司祈佑。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修長的手指輕敲著鎧甲,司祈佑笑嘻嘻的看著沔風,和著節拍吟誦著。
“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沔風也學著他的樣子,仰望長空。天空被樹杈切割成碎片,一片淒惶,苦澀的笑著,用手覆蓋住眼睛,“將軍,我們在此互揭短處,又是何苦。”同行的人都不作聲,他們原本就是司祈佑的護衛,從王府跟到軍中,沔風則是他的伴讀,現在是狗頭軍師了。那些是是非非他們大多知道,知道也不能說,不願說。
司祈佑翻身躍起,“上馬,去京城!”一拍沔風的肩膀,“兄弟,我們回京城!去攪他個天翻地覆!”朗聲一笑,縱馬飛奔。
京城郊外,百官列隊。一頂巨大的明黃錦旗迎風招展,司祈佑遠遠望見那旗上的蟠龍隨風舞動,恍如活物。一揮馬鞭,甩下後麵的隊列,司祈佑直行到那隊列前麵,直到可以看清那個熟悉的麵孔。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臣弟參見陛下萬歲!”
天祚帝看著這個英氣勃勃的青年,威風凜凜的將軍,拍著他的肩膀,“好!好!”已經不是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孩子了啊。“總算是回來了,十六弟,皇兄可是想你的緊。晚上擺宴禦花園,皇兄為你接風!”
鑾駕回京,一路上皇帝拉著他最寵愛的幼弟絮絮說個不停。龍輦後麵跟著以徐沔風為首的安王親兵,最後才是官員的隊列,足見皇帝對這個弟弟的重視,但是官員們已經無暇顧及安王是否一如既往的受寵。安王回京,要變天了。
慈寧宮,住著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建製用的也是隻有皇帝才能使用的九字,以示孝道。司祈佑站在慈寧宮正殿外,漆亮黑眸裏閃過冰冷的殺意,他旁邊站著當朝皇帝。侯滿拿眼剜了剜慈寧宮看門的小太監,小太監抖著嗓子喊道:“皇上駕到!”
天祚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佑兒……”。
“五哥,我信你。”
大齊國真正的國母在哪裏,不是至今猶空的坤寧宮,而是在這裏。自古以來多的是被廢的皇後,卻沒有被廢的太後,顏色淡薄的唇角噙住一抹冷笑,無子的太後,還能享有多少尊榮。
顏色絢麗的宮室裏彌漫著濃烈的薰香,就像他記憶裏那個濃妝華服的女人。司祈佑還記得每次那個女人出現時都會緊隨著盛大的排場,他還記得這這座宮殿在他眼裏曾經是如何的富麗堂皇。那個時候即使是憎恨自己也會不自覺的帶上敬畏,那個女人即使是橫眉怒目也還能保持著威嚴。如今在他眼裏,這宮殿隻剩下空虛的架子,那個女人已經是遲暮的老嫗。
“兒臣扣見太後。”司祈佑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女人,精致的妝容已經掩蓋不住她的衰老。是了,這個女人定是不甘吧,他的母親已經葬進皇陵,她卻永遠與那道墓門無緣。她一定憤恨吧,她終於還是輸給那個她口中卑賤的女子,從她的親子死亡那一刻起,這國母的冠冕就不再是榮耀,而是諷刺。嗬嗬,無子無後的國母。
“母後,今夜為十六弟接風,設宴禦花園,特來請母後與皇妹同去。”天祚帝笑著說道,誰都聽得出他心情很好,少有的好。
太後斜斜望著司祈佑,又看看天祚帝,眼神似乎比往日有些遲鈍。“這幾日哀家心裏煩悶,聽不得人聲,還是安兒去罷。”
“那有甚麼趣事,讓皇妹回來說給太後聽聽可好。”司祈佑笑了,笑得暖暖的。“我們兄妹很久沒見過了呢。”
“寧安即將出閣,恐有不便。如果皇兄高興,過兩天我們好好說會子話就是了。”寧安公主看著兩位兄長離開的背影,眨下湧上眼睛的熱氣,再轉頭時也已找不到原本端坐著的母親。天祚四年的臘月在寧安公主的記憶裏特別的冷,連慈寧宮燒著火盆的正殿裏都滿是刺骨的寒風。
付青璃跟著洛鳴飛坐在一張不起眼的桌子上,賜宴禦花園是無上的榮耀,而能在這裏列席,除了皇族中人,就隻有高官、寵臣,付青璃是後者,洛鳴飛兩個都是。
安王和皇帝陛下是一起出現的,天祚帝沒有皇後,四貴妃中也隻立了一個德妃,如今正在養胎,後宮無首,太後又不來,是以嬪妃的席也就撤掉了。
“左丞王仲文,燁貴人的父親。”洛鳴飛指著一個長須長者,“兩朝老臣,有擁立之功。”又示意他看王仲文下座之人,也是同色的官服,隻是朝珠略有差別,“左中侍郎,周沐。他是神童,三歲能吟,六歲成詩,十七歲高中,是天祚元年的狀元,與左丞大人是甥舅。”
“那邊是吏部尚書薑行慨,從先帝時就主持各地科舉,門生遍天下。後來任了吏部尚書,就真把全國吏治抓在手裏了。涵貴人是他的幺女。”涵貴人是五公主容毓的生母,也是得寵的宮妃。
“安國公,老牌的外戚了。琴貴人的叔父,如果不是二皇子早夭,如今皇後之位就事她的,到底是潛邸裏跟過來的人,情分與別人不同。安國公老成持重,從不輕易過問政事,很得皇上信任,若他有事相求,也是會看他幾分薄麵的。如今兩個兒子也在軍中,好像做到偏將了。”
朝中不太平,左丞主戰,吏部尚書主和,安國公看似閑人,卻隱有暗中坐大之勢。
文官對麵就是武將,四年來朝堂上的官員清洗了一遍又一遍,隻有這執掌兵權的將領輕易動不得,還是前朝留下的人馬。大齊軍隊主要有四部,中軍護衛京城重地,是天子直掌的兵馬,天桓帝直到臨死前還捏在手裏的,最後直接傳給了五皇子司祈睿,也就是現在的天祚帝。東軍是一支水軍,大齊東南兩麵靠海,這支軍隊的作用是防止海盜侵擾沿海,也能節製幾個東南邊的屬國。最重要的是北軍,北軍人數最多,也是最精銳的部隊,因為他們直接麵對的就是韃靼。北軍一分為二,一支長守朔方城,一支守衛信陽城,兩城都是邊疆關隘,扣住水源命脈而建。
將軍要領兵,這次來的都是副將,安王司祈佑雖然名義上是主將,朔方軍的軍權其實是掌握在寧遠將軍魏碣手裏。魏碣原先是先帝九皇子的門人,九皇子又是六皇子的胞弟。信陽軍主將宋河清是平民出生,實打實的靠軍功升到副將,原來的主將洛威戰死,他就接了洛威的位子,如今已有十多年了。他自己是沒什麼派別,隻是娶了榮家的女兒,榮家是十一皇子的母家。
無情最是帝王家,六皇子、九皇子和十一皇子付青璃沒見過,聽說也是很有本事、政績的皇子,說來也是,若沒有這本事,原也不會爭這皇位罷。最後一個自焚、一個被殺、一個流放,客死異鄉,竟然都是屍骨無存的下場,這場奪嫡之戰綿延十數年,除了最小的安王其他皇子都沒什麼好下場,而安王正要幫皇帝收回兵權,前途難料,先帝十六個兒子,除了皇帝,竟然是一個也逃不掉。
而如今,新一輪的爭奪又要開始了麼,在皇子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要開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