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收拾完畢，吃了晚飯，季媽媽將蘭喜打發到到樓下值夜的地方休息了，自己和懷鳳留在屋內，發了話：“老奴是自小在童府，長到這麼大，也是福分。今兒既是老太太交代給老奴，我就仗著老臉厚皮的教給三太太吧。雖說您是妾，可現在一來新社會講文明，二來，您若有老太太的好福分，到時候不也是老封君似的供著您。這就看您肚子爭不爭氣了，這事情別人也替代不了，講究個緣分。這個是老太太給您的，背著人也要看看，不要見了老爺跟個避貓鼠似的，慌了手腳，老爺是讓人伺候的。女人嫁了，男人就是天。”說畢將一個景泰藍細筒子遞了過來，請了安，就退下了。
    懷鳳接了筒子，將蓋子旋下來，一個帛卷漏了出來。打開一看，懷鳳不禁紅了臉，上麵分明就是老輩人講的春宮圖。來不及細看，懷鳳慌得卷了帛卷急急塞了回去。
    想起不日老爺就要回來，懷鳳不禁緊張起來。特別是剛剛看了這樣的髒東西，想到以後為了搏寵愛自身難保，就一陣子的心煩意亂，似有百隻螞蟻亂爬似的。老爺的樣子都在懷鳳的記憶裏模糊了，若不是老太太屋子裏擺著老爺的照片，懷鳳永遠也不要想起那有著鷹鉤鼻子的老人，她的丈夫。
    懷鳳在屋子裏呆不住，開了櫃將景泰藍筒子塞到最裏麵。鎖了櫃子，出了屋。她想了一想，除了第一次給大太太拜過一拜，平時的探視不過是蜻蜓點水，不如趁著還不晚，去看看，於是登了樓梯去三樓。
    “大姐睡了麼？”聽著屋裏的動靜，懷鳳壓低了聲響。
    “誰？”聲音有些虛弱，想必是大太太。
    “是我，懷鳳，來看看您。這麼久在那邊住，不能時時來看看姐姐，是我不好。”
    “進來吧，我還沒安置。”大太太是滿人的緣故，性子是開朗的，沒想到這麼樣的人，卻被病給拘住了。
    “大姐，我這陣子沒來給您請安，倒是原諒我照顧不周吧。”懷鳳盯著大太太的眼睛，透著真誠，其實這個家仍是平和的。
    “我還沒謝你替我照顧老太太。我聽說昨兒你們去武家了，武太太怎麼樣？”
    “武太太，可真是個洋派人，雖然有些福了，可著上旗袍還是那麼年輕。頭發吹得樣式也好。對了，武太太還問您呢。”懷鳳細想著，一點點描述給大太太。
    “可是，想當年，我帶著她遊逛北京城，那時候她就是個好熱鬧的，如今她卻還是像那麼樣。想來，唉，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大太太蠟黃的臉上有了絲微紅，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事。
    “大姐，老爺這幾日就要回來了。”懷鳳以前略聽蘭喜提過，夫人和老爺以前尚可好，後來漸漸有了隔膜。自那年在園子撞了祟，就形同陌路了起來。
    大太太的紅暈一下子退了下去，她伸出幹癟蠟黃的手，輕拉起懷鳳的手，慢慢拍著，說道：“懷鳳，你既來了童家，也叫我一聲姐姐，我就直白勸你了，今後少不得受份煎熬，能忍著就忍著吧。看見了要當看不見，聽到了要當沒聽到，究竟是當個睜眼的瞎子有嘴的啞巴，不然就學著二太太，讀佛修身，求個安寧吧。千萬不要要強。我也倦了，你回去吧，有空來，沒空也無妨的。”
    說完，放了手，對懷鳳擺了擺，自行歪著像要睡去。
    懷鳳看著阮媽也不在，就扶了大太太躺正，將被角掖好。去閉了大燈，又將床頭的小燈打開，放了簾子，才離開。
    “人生啊，不過是賭命罷了。”大太太看著懷鳳離去，心下微微歎息，閉著的眼角溢出一滴晶瑩的淚，順著她有了皺褶的幹燥蠟黃的皮膚滑落。曾經她也是像懷鳳一般年輕，也有著這樣的伶俐活潑，可是，嫁了人，就由珍珠變成了死魚的白目，珠子還是珠子狀，可再也不是那麼貴重了。當初自己還是女孩子的時候，看著阿瑪額娘的恩愛，卻想不到自己竟是入了火坑。
    “撞祟”好一個“撞祟”，就這樣兩個字，埋葬了自己眼見的不堪，像場潔白的雪，表麵是聖潔幹淨，卻不知底下究竟是怎樣肮髒邪惡。就這樣兩個字，他堵了她的嘴，也賭掉她的一輩子。在床上躺了這麼多年，現在終於如了他的願，成了病人，應是有個了結了吧。卻不想，又有了這樣的傻女子，賭上自己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