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第13章 婚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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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一過,老太太的病在藥石調養下漸漸有了起色。這日是武家請客擺宴,這武家是童家在上海這邊的老友,幾輩子積下的老關係,早在愛新覺羅家當道的時候就同是包衣,後來童家一直在京裏,而武家就被發到浙江這帶。
今日原是武家老爺子,武四爺的壽誕,剛好童家南遷,早早收了帖子,自是要參加的。童爺沒在南邊,所以免不得老太太帶著家裏人出席。本來應由這大太太、二太太陪著老太太出席女眷這邊的宴飲,怎奈何童家自是有自家的困難,沒奈何,就由懷鳳這沒圓房的媳婦暫代了這職責,和婉小姐,二少爺一起陪著老太太去武家赴宴。
其實這南北宴客,規矩差不得多少,無非是聽戲唱曲兒,順帶著幾起子人坐到一起道道長短,打打麻將。可對懷鳳來說,這確是一次重大的考驗,比不得在家裏,這裏對著的都是上海界麵上有頭有臉的老爺太太,她也不再是那個醬鋪的“醬鋪西施”,而是童家的媳婦。
其實她喜歡這樣的稱謂,不是妾,不是買來的丫頭,是妻,童家的妻。她卻從未想過給她這名分的,不過是個已經老邁,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老人,她隻是他年輕貌美用來衝喜的妻。
當日光還未升起,懷鳳就和蘭喜忙忙地收拾起來,老太太是地道的北麵規矩,不喜歡媳婦家穿得太素,懷鳳找出了一身寶藍金線旗裝,鬆鬆的旗裝像個麻袋,將她裹挾在裏麵,長長的裙裾袖擺遮住了她好看的手,和柔曼的曲線,高高的元寶領緊鎖住脖頸,隻漏得窄窄的一塊臉頰。她是豔麗而腐舊的娃娃,垂下的發簾調成中分,用頭油焗了,紋絲不亂,腦後是高高盤起,插上了釵子的髻。鏡子裏的她隻剩下一張蒼白的臉,這些日子總是睡得反側,可是為了討老太太的喜,她索性將手心塗滿胭脂膏子,撲啦啦塗到臉頰上來。
“嘀嘀嘀……”司機在二道門處鳴著喇叭,在未嫁入童家時懷鳳也是知道汽車的,可卻沒想過自己能在有朝一日坐上這樣的東西。她穿上了寶藍金線挖鏤繡鞋,三步並作兩步去屋裏請老太太。
“三娘,早啊,您怎麼今日打扮的如此。我記得武姐姐家辦的應是西式酒會的。不然我借給您件裙子吧。”淡黃花洋紗的篷裙子,層層疊疊牽牽拖拖,泡泡袖子,加上搭配的白色洋紗小禮帽,說婉瑩是貴族的小姐卻攀的上。
“婉兒,你三娘比不得你,一個媳婦家要守得婦道,又不是你們喝西洋墨水的,露著胳膊胸脯子的,像什麼話……”老太太被鸚哥兒和季媽媽攙扶著,換了身新的墨蘭錦綢滾邊旗裝,黯淡卻不失華麗,她對著婉瑩說著話,一雙眼睛卻瞟了瞟懷鳳。看到還算雅致的裝扮,略略點了頭。
“奶奶,我都等了您好久了。今兒個我開車,您可要把心放安穩。”一身黑色西裝,黑亮的皮鞋,登上樓梯時發出“噔噔噔噔”的脆響。他向老太太撒著嬌,並不似二十有餘的大人。
許是習慣了這樣的撒嬌,老太太略略撫了撫二少爺的額頭,順手將搭在季媽媽手臂上的手搭在了斯棋迎上來的手上,“棋兒,越發沒規矩了。我說這麼早,童平也不能沒來由地亂按喇叭吵得人不得安寧。走吧,走吧。婉兒,今兒我們也受用一次,且讓我們二少爺當我們的司機吧。”懷鳳一時插不進話,隻好迎了老太太的右手,可沒成想鸚哥兒並沒有放開,懷鳳碰了冷臉,麵上訕訕的。
“三娘,我們走。”好心的婉小姐看出了懷鳳的冷遇,跟著挽上了懷鳳的手臂。一陣舒心的溫暖。
桌上車,懷鳳坐在右麵,和鸚哥兒並著老太太在後排。第一次坐汽車,懷鳳緊張的有些喘不上氣來,是二少爺在車門處低聲安慰了一句:“別怕,我會穩穩地開。”
上海的街頭是燈紅酒綠和衣衫襤褸的交織,你永遠不知道今日的貴族明日是不是就成為了沿街乞討的乞丐。電車敲著鈴叮當叮當的鈴聲,永遠擠得滿滿的三等車廂。賣報的報童背著破舊的布袋,肮髒的小臉兒卻總是掛著笑,雖然這樣的笑是淒愴的。站街的小姐,匆忙的行人,騎著自行車的文化青年,咯鈴咯鈴的車鈴響的清脆,就像他們臆想中的未來。一直生活在弄堂中的懷鳳,就像是隻飛不高的小母雞,在她還是一隻雛雞的時刻就被圈在那樣的圈子裏,當她變成了小母雞,卻仍脫不了到了另一個圈子,她的上海,隻是市井裏的上海,她看不到那華麗的街頭,在她小時候曾被母親謙卑地帶來過這樣的街頭,那時的她隻會充滿恐慌和豔羨。今日,當她換了這樣的角度看到這樣的生活,有了別樣的新鮮,可裹挾在這樣腐舊的衣衫裏,她仍舊脫不了陌生氣息。一切還是別人的,她不過是個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