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第4章 婚4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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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透過小轎和蓋頭,懷鳳早已看不到慘白的月光,隻是手裏也是一般捏著紅彤彤的蘋果,生在這亂世,求的也隻是平安罷了。可惜在南邊,蘋果倒成了稀存之物,這倒使這個不正式的儀式變得生動起來。手中的祝禱之物漸漸由冷變熱,靠手心的一麵有一個像眼睛的疤痕,懷鳳的拇指一路上就這樣撫摸著這個疤痕,一圈圈地將指紋印在了陌生的眼睛上,像樹的年輪,就這樣一圈圈地撫摩著,驀地,一滴眼淚就這樣滴到眼睛上,蘋果也流淚了。
    清冷月光將童府的大門映成冷冷的白。上海的房子像堆疊的蜂窩,像無孔不入的蚊蠅,大凡是空白的縫隙都擠擠插插堆滿了房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童家雖沒了京城的盛世之景,但多少也不能太失體統,所以買下了壞了事的臨安李府的府邸,下人們擠擠挨挨地,主子們仍舊排場的過著。
    按照北邊的規矩納妾不比娶妻,隻單從側門趁夜像偷兒似的送進來就罷了。堂上的大自鳴鍾“當當當”地敲過九下,上海現如今是節省天光,將鍾都撥快一個小時,雖然不願意承認新朝廷,可新事物上,童家是不能不接受的。在上等的社會裏,新科學就是最大的時髦。而嚴謹的機械又往往是新科學的代表,所以,成了那些裹著小腳的太太們趨之若鶩的精美擺設,大有趕超琉璃的趨態。
    一入童家側門,懷鳳就由大太太佟佳氏的陪房阮媽請下轎,據說這就是“下馬威”。包著的蓋頭讓懷鳳覺得這不倫不類的禮數下自己像遊街的小醜,然後,一雙有些粗糙燥熱的手突然牽住了懷鳳的手,耳邊熱熱的噴來一股子韭菜的味道,“三姨娘,我叫蘭喜,以後就波給您使喚了,現在跟我走吧,我引您到後堂拜見老太太和老爺。”
    懵懂中,跟著這雙粗糙的手走到了後堂,聽動靜好似一家子都在,雖然不曾擺宴,可家裏仍舊是擺了幾桌,至於是不是戲裏講的“薄酒”,這雲紋錦簇的蓋頭卻像一道簾將懷鳳和童家人劃成兩個世界的。雖然人已進來,可終究是個外來人,眼睜睜看著人家一家團圓喜樂,自己卻像個笨拙的戲子般,粉墨登場,彩衣娛人。
    未及老太太跟前,懷鳳就因為蓋頭遮了看不到而微微有些顫抖,聽著一個老媽媽說道:“三太太跪,給老太太敬茶。”說完,一盞溫熱沁香的茶盅被硬邦邦地塞在懷鳳的手裏,那隻偷哭的蘋果被叫蘭喜的丫頭順手接了下來。
    “老祖宗萬福,請您喝茶。”收了膽怯,那個醬鋪西施的靈魂仿佛在一瞬間被溫熱的茶激的活了過來,懷鳳的身段不再拘束在這華麗的錦衣裏,既然已經登台,那就來個最叫好叫座的亮相吧。打定主意,人倒格外活泛了起來,隨說著,人靈活地福了一福,雖一時仍沒弄清這裏的關係,可對老人家來說,老祖宗終究是合適妥帖的帽子。
    “還蓋著那勞什子幹什麼,趁早揭了吧。”老太太懶懶地從丫鬟手裏接了茶,淺抿了薄薄一口,又遞給了身邊的丫鬟。“牧仙,你看呢?”轉頭又對著坐在左手位的童致善說道。
    “這點子小事,全憑老太太做主。”終於聽到了童家家主——二老爺童致善的聲音,懷鳳的心登時撲楞楞的跳的像見到燭台的蛾,那是一種像砂紙一樣凹凸不平的聲調,聽得出若在幾十年前,這個聲音一定陟罰臧否,決斷地爽利,可這樣的喉舌終究沒逃過歲月的腐蝕,漸漸凋零了。
    正胡思亂想,懷鳳的眼前突然就這樣明晃晃起來,由於蓋頭揭的急,她隻看到大團大團黃色的光暈,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剪影,在弄堂街頭,那個穿著錦衫的“少爺”。終於擺脫了光的壓抑,懷鳳最先看到就是坐在主位的老太太,著蘇錦家常素衣的老人家梳了個散髻,太陽穴上紅紅的貼了兩塊鉸得圓潤的膏藥,看起來精神有些欠佳,一雙丹鳳眼由於年齡的關係失了魂魄,懶散地貼在臉上,逆著光,看不清楚那耷著的眼睛裏藏了多少故事。懷鳳微低著頭,暗暗呼了一口氣,然後微微抬了眼皮,開始偷偷觀察起自己托了終身的人來。童致善並未做任何額外的打扮,童家既已南遷,這文明服和文明頭卻是不能少的,在童致善上就開了先例,一身黑色西裝穩穩貼在身上,有些稀薄的發也泛了深深淺淺的白,像冬日裏的霜雪和泥土,他的臉已起了皺,刮得淨光,像隔夜的豆皮一般蠟黃鬆弛,一雙像鷹隼般的眼睛還繼續著舊日的淩厲,整個人隻是瘦。
    “鸚哥兒,先帶著三姨奶奶下去吧,明兒個一早請她來正堂,咱們北邊不比南邊,嫁了來就要從夫家的規矩。咱們雖說是小門小戶,禮數還是要全些才妥帖。”老太太喁喁說著,底下安靜,倒也有了一種特殊的威嚴。懷鳳知道,這明著是指點鸚哥兒,實著卻是對自己的警示。
    “老太太,奴家記得了。”懷鳳不等叫鸚哥兒的丫鬟答話,自己上前打了個千兒準備退下。
    “鸚哥兒,今兒我不去三房,你帶著蘭喜好好給三奶奶講講規矩,沒什麼事情就下去吧,老天拔日的我也累了。”童致善沒有回頭看懷鳳,隻是偏著頭仿佛在和老太太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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