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第3章 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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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人生就是賭局,在賭場裏可以押大可以押小,對大戶人家來說,輸了不過是買錯了人。可對於懷鳳,賭上了,就是一輩子。輸了,也就這一輩子而已。
直到青灰色的四人小轎引頭帶來了包紮的整齊的彩禮時,懷鳳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要嫁了。因為是納妾,加上流年戰亂,所以除了選了個吉利日子外,並未大操大辦。可是,青灰色的小轎像自家積累了半輩子汙垢的牆,直邦邦地刺著懷鳳的眼睛,仿佛這樣的青灰色是墳頭的青磚,是告別的卜告,像世人宣布著那個在弄堂裏嬉笑怒罵,有著像泥金菩薩般泥黃色臉頰的美麗少女不再能留在王家醬鋪裏,終於帶著她的人生離開了這裏。
童家是北方的大戶人家,據說在清朝也是官中人,積的也是老輩人的功勳。怎奈何天變得快,而老輩人的古風曆來是“忠臣不侍二主”的,所以罷了官的童家為了避禍,舉家南遷,從北方拔地來到南方,世事雖不穩,可終究老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了南邊,該擺的譜還是不能太錯。
童家從太祖入關時本是八旗的包衣奴才,在康熙爺三王奪嫡時跟對了主子,一朝得道。多年來也見識了洋洋場場的風霜雨雪,厚厚的族譜裏積累下的是沉澱著曆史的姓名,能供在童家家廟的人物都是響當當的。但這響當當的童氏到了如今,卻人丁單薄的可憐,由於大房童致政和妻童王氏歿的早,在致輩的就剩了懷鳳未來的托身人——童致善。雖然大房留下了兩位少爺,可由於當時都生的單弱加上年紀尚淺,所以主事人理所當然的由二房接了過來。雖然現如今童斯琴,童斯棋二位少爺年已弱冠,可由於童致善身子很硬朗,所以遲遲沒有將治家的權利交出來。
論起來童致善這輩子也算得上北邊的人物,18歲就考中了進士,年少成名,以一篇《論錢塘海潮》發起,一路坦蕩,加之祖上積善,生生在20出頭就成了欽命的四品大員。怎奈何官運亨通時運不濟,雖然也像模像樣地娶了兩房太太,可終歸沒有可繼之人。年及而立才由妾張氏得一千金,弄瓦之喜,但此之後,張氏便變了個人似的非但未恃寵而驕,整個人卻越發靜得像十一月的樹,成日裏僅剩著呆呆的神情,像被佛祖收了三魂六魄,一心撲在了童氏佛堂裏,青燈古佛常伴終年。而正室佟佳氏是旗人,雖然不是格格公主,在家也是小姐似的捧得嬌滴滴的,可到了童家未滿三載,原本圓圓的小臉都凹了下去。在一場大雪過後竟然院子裏撞了祟,自此後便一病不起,拖拉拉到了如今,三十載過去了,仍是戀榻的不足之症。
說起來整個童家還有一個老輩的太太,乃童致善父輩的偏房,本不會捧得上太太的名號,隻是因了她正是大房童致政的親母,才能如此也母憑子貴像個老封君似的年高德勳的,如今也是老祖宗叫著,丫頭小廝媳婦兒子的捧著。
懷鳳身著一身大紅坐在這頂青灰小轎裏,紅彤彤的蓋頭悶悶地搭在她的頭上,整個臉頰塗得紅豔,按北邊的習氣這般打扮下來活似廟裏年節下供奉的金童玉女。懷鳳討厭這身衣裳,雖然她這輩子也不曾穿過大紅滾邊鑲花蘇繡外衫和白錦暗紋蝠圖中衣,可是這華麗的衣裳成了層層疊疊的負累,束縛了的是懷鳳的一生。
轎子一顛一顛,像坐在小舟裏,懷鳳沒準備著哭的,可這熟悉而遙遠的顛簸讓她想起了童年時跟隨母親坐著一艘烏篷船從蘇州老家來到上海投奔哥哥的故事,那時的她雖然年紀很小,可好歹有個母親做依靠。依稀記得歪在母親的懷裏能嗅到菱角的香氣和淡淡的泥土味道,從烏篷船灰漏漏的縫隙裏望出去,懷鳳記住了當時的月亮,她不懂皎皎河漢女,隻覺得天上的月亮像玉盤子似的,明晃晃的掛著,跟著她們的船一直搖搖晃晃從蘇州送到了上海。
打這之後,記憶便模糊了,像黑糊糊的醬缸,無論是白的潔淨的蓮藕還是青的筆直的青瓜,進去了便成了黑色,失了自己的味道,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