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相知 第十九章 雨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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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府西院一角,燈火晦暗不明。連漓獨坐書房許久。起身,取出藏於書架之上的木盒,坐在案前。盒中吊鏈的五顆狼牙現已脫落二顆。撚起一條光潔的絲線,他試圖穿過狼牙小孔,把它串回吊鏈。沒料手指一直劇烈發抖,始終無法完成。
定了定,挑燈臨窗,再次穿線。戰栗依舊。
好不容易穿上一顆,狼牙終於禁受不住,從指間滑溜而出,落於窗外,隱沒在黑暗中。
連漓忙出房門,舉燈俯身細細尋找,卻是一無所獲。他登時癱坐在地上,靜默不語。
四周亦是寂然。
且說飛雪迷路症又發,左走右拐,找不到廚房,眼看到了西院側門。看門人正欲牽馬回廄,落鎖關門。
花廊處忽的一個人影飛奔出來。遠跟其後的家丁連容嘴裏急急叫喚著:“大公子,天色已晚,又下雨了。去西郊查也不急於一時,明日再去吧!”
連漓一言不發,一躍上了馬車,自顧坐於車前。連容繼續喊:“大公子若真要去,我去喚馬房的陳伯過來。”
誰知還是低頭不語,恍若未聞。飛雪見罷,心覺有異,忙跟到車旁。雨勢趨大,便上了車廂,掀起車前門簾道:“改日再去吧!雨夜行車容易感冒的。”
連漓置若罔聞,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下車!”
飛雪被這罕見的冰冷凍得打了個寒顫。她愕然,忽覺連漓的背影像秋風落葉般要飄飄然飛走。
陡然,連漓大喝駕馬,揚手揮鞭。馬被驚得開始狂奔。飛雪咚地一下倒在車內。飛奔如電,使得她在車內翻來滾去,好不容易扒住了座椅。
行了許久,車子才緩緩停下。此時外麵已大雨滂沱。飛雪揭簾大聲道:“別駕車了,到車上避避雨!雨停了再走。”
連漓依舊坐如石雕般,絲毫不動。大雨打濕了全身,飛濺的雨水從他額頭順著輪廓在下頜滴落,流成一條條小瀑布。他雙目睜大,盯著前方,嘴中大口喘氣。沉重壓抑的呼吸聲竟讓飛雪有種錯覺:難道他在哭嗎?不知所措的飛雪,內心沒由來地一酸。
透過朦朧雨幕,隱隱可見一座中型的別致莊園。是樹叢夾道,石板鋪路。飛雪疑惑,此處怎麼瞧也不像是西郊吧?
待思緒著,馬車又是驟然而動,越過莊園,折北而去。飛雪瞟見莊園門上鐫刻的“惜香園”橫匾一閃而過。
初更時分。
瓢潑大雨之勢減弱,逐漸變作牛毛細雨。厚重鉛雲中還隱隱傳來雷隆之聲。
在車上顛簸許久的飛雪全然不知身在何處。她隻記得,馬車再次入城後,便急速向北郊衝去。掀開簾角,外麵是一處山坡。雨水衝刷山泥,阻滯得馬車愈行愈慢,最終陷入泥淖不得前進。
見到連漓今日的失態之舉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冷若冰霜,飛雪滿心不解。
雨天夜晚的山林,寒風襲來,吹得飛雪猛打噴嚏。聽聞接連不斷的噴嚏聲,連漓略略回過神來。他轉身掀簾,見飛雪縮在車廂內發抖,時不時吸鼻子。
他脫下衣衫給她披上。飛雪縮了縮身子,笑言道:“別!我現在還就打打噴嚏。你這衣服給我一穿,我非馬上受風寒感冒不可。到時候可要重金請大夫,多劃不來!”話語剛盡,馬上又噴嚏起來。
連漓此時方發覺身上已然盡濕,終於開口道:“抱歉!”
之後依舊無語。他下車拽馬,試圖讓車輛從泥濘中拔出,可始終不能如願。
雨勢已停,飛雪提議棄車步行。二人行至岔口,才見回城之路竟被山體滑坡滾落的泥石所阻,隻得繞道而去。此路繞彎甚大,飛雪有點腳酸。連漓疾步而行在前,靜默無語。
走至一處,眼前一亮,飛雪竟發現了初到長安郊外時偷偷潛入的清逸小築。她想若冰既在長安,裏麵必定沒人。揚聲開口道:“連大哥,不如我們進去歇息吧。這麼晚了,雨後路上不好走。”
連漓恍若未回神,安靜跟著飛雪進了小築。二人進門後,連漓徑直走向廳堂,坐在竹椅上,麵色發白,低頭靜思。
飛雪在廳堂案上摸到一套取火石,遙想鵲喜當日點火的樣子,便一手抓鐵片,一手握火石。噼裏啪啦亂敲一氣之聲回蕩在小築內。
一會兒,黑暗中,連漓伸手摸過飛雪手上的取火石。很快,火星蹦出,點燃了銅匣子裏的火絨。取了案上的銅燈接火,頓時室內亮堂起來。
飛雪見狀,傻笑幾聲,訕然地撓了撓頭,又在廳後翻翻找找,尋得幾樣放置櫥櫃中的果品糕點。在臥榻旁取了件衣衫,竟是男子衣裝。轉念記起當時初見的神秘男子,心中一念。難道那位是若冰的朋友嗎?不加多思,帶著吃食和衣衫興衝衝地放在茶桌上。
“小築後院有溫泉,長年恒溫。你身上盡濕,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下來吧!又不是鐵人,真以為自己百病不侵嗎?”
飛雪噴嚏不止,身子發冷起來,便哆嗦著身子靠在椅子上。
連漓默默取過衣物去了。未曾沐浴,隻是在門口幽靜的廊上,沉默不語了許久。腦子裏翻騰盤旋著白日裏聽到的消息。
母親,母親……你那麼善良、那麼與世無爭。為何,那個女人要這麼對你?甚至你死了也不得安寧!歌米斯?歌米斯!摩尼教!這件事情,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冰冷的淚水已經在他的雙頰上消失不見。可冰冷卻像是透過麵孔,滲進了身子。連漓的雙手緊緊抓住了狼牙項鏈,已經隨著時間而變得不甚鋒利的齒尖,卻帶著自己的指甲,深深地紮進了手掌中。鮮血從指縫間滴滴滾落,掉落在絲衣的紋理間,凝固成了一朵幽冷悲戚的紅。
“老板……給我一杯珍珠奶綠,冰的大杯,熱死了!”
莫名其妙的呼喊從門裏間飄出來。連漓忽然記起飛雪來。
進門,他發現飛雪雙目緊閉,麵色潮紅。
“小氣!小氣!漢堡這麼點大,居然賣四塊錢!”
難道受了風寒,開始說起胡話來。
連漓走近,稍稍遲疑後,伸手探飛雪的額頭。果然,額頭滾燙,燒得正厲害。
他輕手輕腳,將飛雪抱到廳後的臥榻上,蓋好毯子。尋得臉盆和巾帕,汲了水,將巾帕輕輕放貼在飛雪的額頭。
今日這番折騰,倒是難為了她了。
飛雪翻著身子,邊說胡話,邊踹開毯子,還不忘擺出大字型。巾帕也跟著掉落在地上。連漓見狀,不禁啞然搖頭,隻得過去,重新弄好。結果,飛雪反複如此,連漓也隻好跟著反複。他本來便心事重重,無法入睡,加上飛雪這般,竟然一夜不眠。這一夜忙碌下來,他之前滿腹鬱結,倒是暫擱一邊。
天邊逐現亮白。雨水衝刷後的竹林,帶著清新宜人迎接著朝陽東升。幾隻早起的稚鳥正試飛穿梭林間,停落窗台偷瞧著窗格內的人。
飛雪伸伸手,吸吸鼻,惺忪睡眼,吞著口水夢囈道:“老媽,炒菜別放這麼多味精好不好!”
連漓聽罷一怔,不解其意,凝望熟睡的飛雪。
此時,飛雪眯開眼,用手擦拭眼睛,道:“咦?你醒了?”
連漓眼圈略黑,顯得疲倦,點頭說道:“嗯,飛雪要不再歇會兒?”
飛雪揉了揉眼,“還是早點回去吧!失蹤了一夜,你家裏人肯定擔心的!”這時,飛雪詫異起來,為何自己會在臥榻上休息?頭還暈乎乎的,難道是夢遊不成?
依稀記得自己做過一個夢。有珍珠奶綠,有漢堡,有雞翅……還有,夢中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的手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