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京風雲 第四十章 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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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玄機
第二日,皇宮大內,剛下朝的八王籠著手,由著內廷的一個小太監帶路,向著內宮的方向慢慢的踱著,袖裏揣著個卷軸,邊走,邊暗自思忖著今日早朝的的那一紙詔書。
詔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著令飛星將軍龐統任殿前司都指揮處置使(墨墨注:處置使是一個臨時的職位,殿前司都指揮使差不多類似於總領宮內一切侍衛人馬的官職~~),在京期間總領宮廷禁軍;著令原殿前司都指揮使劉傳調任京畿衛,統領京城禁軍。”
其實,按說這種人事調動本沒什麼稀奇,殿前都指揮使本就經常輪換,偶有邊關大吏充當此任,也無可厚非,隻是,這隻怕就是龐統昨日所說的“壽禮”?恐怕是!
八王猶記得當時瞄了一眼龐統,龐統衝著他,笑得意味深長,當即心中明了,知道自己所猜不錯。看來這龐統昨日不僅去見過太後,還跟她談了條件。
按理說,太後重用龐統,本是情理之中,也正是自己所期望的,隻是,經過了邊關的風雨,雖說龐統是龐籍的兒子,太後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龐統,又為何這麼幹脆的把這個直接掌控宮內禁軍的大權交給他?而皇上更是對龐統充滿了戒心,又怎麼可能同意龐統任職?看來這其中另有隱情。
想著當時趙禎平靜的外表之下,麵對自己時的一絲躲閃,竟是暗暗回避了自己的目光。這在從前是未曾有過的,那孩子對自己,向來是依賴而崇敬的,八王暗自沉吟,看來昨晚劉太後跟禎兒也說了什麼。
八王暗暗歎了口氣,若有所思的抬了頭,看了看晴得連一絲雲彩都沒有的天,大日頭照著,卻是寒氣逼人,就好比眼下的情形。不過,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局麵倒是足夠複雜了。在外人眼裏,太後的勢力得到了鞏固,龐家父子,再加上個劉傳,京城三地駐兵皆在她的掌控;可是暗地裏,八王也清楚,龐統怕是想助自己一臂之力。隻不過,這以後,對於結果,龐統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攪局的,就說不清了。
正思量間,聽得身邊的小太監輕聲喚道:“啟稟王爺,崇慶殿到了。可要小的通稟?”
八王忙收斂了心神,一雙鳳眸霍得亮了亮,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楹上大匾上金燦燦的三個大字:“崇慶殿”,沒說話,隻是低低的應了一聲。
崇慶殿,正是劉太後所居碧雲宮的正殿。劉太後本是閑閑的窩在貴妃榻上,細細的想著昨晚龐統來見的情形,說她完全的相信龐統?哼,怎麼可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了,就是這個龐統,幫著老狐狸一舉害死了劉承恩劉繼恩和劉駿三個,不僅斷了自己每年幾百萬銀子的財路,也斷了自己插在朝廷之外的暗線,不說別的,單是落在八王手上的三口大箱子,滿滿的鐵證,不少八王已經用了,有些還沒用,誰知道哪天又掏出些什麼來?丁謂那一黨全被端了,換上來的都是八王暗中提拔的年輕人,都是受過老狐狸大恩的,又怎麼可能為自己說用?朝廷裏雖說還些人,可是掐指算算,夠分量的竟隻剩下一個龐籍。劉太後暗自狠狠的想著,都怪自己當年對那個老狐狸太過大意,也怪那個老狐狸太過狡猾,現在仔細想想,說不定,當年那個宰相王旦,成日用些瑣碎的可以的事給自己輔政弄得不勝其煩,尤其到了後來,竟是對自己夥同丁謂、王欽若帶著皇上四處拜神求仙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不定都是老狐狸授意的,目的就是用這些事拖住自己,好瞞天過海的做些大事!可惡,真是太可惡了!當年怎麼就沒有借著那件事,整死那老狐狸呢?!哼!才留下了今天的禍根。
想來想去,眼下自己的勢力早已大不如前,當年王欽若和丁謂惟自己馬首是瞻的時候,那是個什麼光景?!她劉氏一族封爵的封爵,加官的加官,甚至曾經有那麼幾次,她都差點效法了前朝的武則天!可是自從王欽若和丁謂內鬥敗了之後,竟是在無聲無息間,她這一黨的勢力就已經在慢慢的走了下坡,隻不過,最初她沒察覺。對了,仔細想想,王欽若和丁謂的內鬥,分明也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套!
她就是太自信了。真宗臨死前,她本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卻不料竟是被封了太後,垂簾聽政,一時間讓她放鬆了警惕。本以為略施小技,散了流言就讓那個八賢王避而不出,眼瞅著一副俯首稱臣的樣子,小皇帝在她麵前更是唯唯諾諾半點不敢得罪,現在才明白,他們就是用這麼一副假象騙了自己,等自己明白過來,已經是兵敗如山倒。
眼下自己人裏就還隻剩下龐籍和劉傳幾個能用的,別的也還有些,都是些難成大器的,所以,哪怕她心裏對龐統一萬個不放心,隻要還有一線希望,也不得不用。再說龐籍是他爹,他龐統還能如何?更何況,無論如何必須控製住京畿衛,一來是京畿衛人馬多,活動麵也廣,能夠調動人馬去監視些麻煩人物;二來,京畿衛八王並未染指,她調查過,現任的副將是五王爺趙元偓的人,好像是叫鍾正來著,而那五王爺向來隻是個太平王爺,是個牆頭草,不足為慮;再來即便宮裏有事,隻要龐籍駐紮在城外的軍隊進城,配合京畿衛來個勤王護駕,也是名正言順,所以,京畿衛一定要在絕對的自己人手裏,可是宮廷禁軍又不能拱手讓給八王,眼下也沒有什麼人比那龐統更合適。更何況,龐統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嗬嗬,劉太後不僅撇著塗得豔紅的唇冷冷一笑,心道:八王爺啊八王爺,你果然是個妖孽!我要讓你嚐嚐,被你親生兒子唾棄的滋味!
劉太後正這麼想著,猛的聽得一聲通傳:“八賢王到。”竟是渾身一個激靈。一雙眼尾布滿細紋的丹鳳眼射出一道陰狠的光,煞是駭人,用眼睛掃了一眼侍立在身邊的太監總管郭槐,兩人對視一眼,郭槐已是領會了太後的意思,快步來到殿門口,一甩拂塵,尖著嗓子道:“太後懿旨,請八賢王入內。”說罷,趕忙迎著八王上前,賠笑道:“哎呦,八王爺啊,真是稀客啊,太後請您進去呢。”
八王微微眯著鳳眸,薄唇勾起一邊,淡淡一笑,算是應了聲,郭槐有些自找沒趣的跟在八王身後,暗暗咒罵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奴,真是一點不假。
八王已是來到了殿內,劉太後才緩緩的坐直了身子,整了整鳳冠,塗了血紅的蔻丹的手,輕輕一擺,似是有些吃驚,繼而笑道:“哀家還以為是自己上了歲數,耳朵不靈光聽錯了呢,沒想到真的是王爺您。記得您十幾年前,連封後大典的那天也不肯來哀家這崇慶殿,今日怎麼想起來過來坐坐了?”
八王沒答話,隻是不置可否的微微頷首,一笑。
劉太後最見不慣的就是他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冷冷的睨了一眼,旋即又是一笑,道:“來人,給王爺看座。”
“謝太後。”八王依舊淡淡道,落了座,身子向後微微靠去,斜了斜身子,有些慵懶的靠在椅背上,並沒有抬眼看劉太後,隻是自顧自的說道:“本王聽聞太後打年輕的時候起,就喜歡收集名人字畫,剛巧昨日本王壽辰,得了一副唐人皮日休的字,特來獻給太後。”說著從袖裏抽出那早已備下的卷軸,用三個指頭拈了,單手舉起,示意侍立在一旁的郭槐。
劉太後被弄得有些莫名,這算什麼?來討好她未免太晚了!想到昨晚上趙禎聽了她的一席話之後,一臉蒼白愕然的模樣,劉太後猛的在心底泛起了一絲報複的快感,冷冷的哼了一聲,道:“難得王爺有心——郭槐,打開,念念,叫大家夥都好好聽聽。”語氣中,帶著些示威的味道。
郭槐有些小人得誌的衝著劉太後笑了笑,一副奴才相,看了叫人惡心,隻聽他清了清嗓子,念道:
“盡道隋亡為此河,
至今千裏賴通波。
若無水殿龍舟事,
共禹論功不較多。”
念完之後,雙手將卷軸維持著打開的樣子,湊到劉太後跟前,諂媚的笑道:“太後,您瞧,真真是皮日休的《汴河懷古》。”
劉太後有些不知所謂的掃了一眼悠然的坐在一旁的八王,那一身的杏黃和那周身的風流態度與平常無異,越發的猜不透他的意思,難不成是他已經聽聞了什麼,知道她跟皇上說了什麼而有意過來投降示好?還是說?正想著,卻聽八王慵懶的開口道:“不知太後可還看得上眼?”
劉太後有些疑惑得來回打量八王,片刻,旋即一笑,道:“王爺休要取笑哀家,八王爺是知道的,哀家不過一山野女子,哪裏懂什麼品書論畫啊,倒是王爺您,曆來善書法精繪畫啊。”微微帶了些嘲諷的味道,聽得郭槐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偷笑。
八王卻仿佛並未聽出其中的味道,隻是淡淡道:“誒,哪裏,太後過謙了。記得內人曾經對本王說過,她與太後您早年相識,您在張耆府上那會兒,就已然讀了很多書了,又怎能稱得上是不通書畫呢。”
劉太後聽到八王妃和張耆,明顯的一僵,隨即臉色煞白,目光銳利而怨毒,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八王依舊淡淡的說道:“不過若說是這一幅字,本王以為隻有三個字,寫的算妙,其他不過是凡品。”
劉太後強壓著怒火,低聲冷冷道:“哦?願聞其詳。”
八王煞有介事的踱步來到郭槐展開的卷軸之前,伸出右手兩指,在三處輕輕一點,道:“一是這‘千’字,筆力蒼勁,有千古興亡之歎;二是這‘波’字,碧波蕩漾,一派繁華之感;這三嘛,就是這‘殿’字,一場水殿龍舟,落下個千古的罵名,嗬嗬,妙極妙極啊!這‘千波殿’三個字,最是妙不可言啊!嗬嗬嗬。”說著竟是開懷一笑,似是全然沒有看到劉太後和郭槐此時早已是睜圓了雙目,臉色慘白如同死灰,郭槐舉著卷軸的手已經不自主的抖了又抖,千波殿,二十年了,那是劉太後的禁忌!二十年前那一場處心積慮,扶自己上了後位,隻是,這若是流傳出去,不僅僅是千古罵名,更是今生今世再難為人!
劉太後猛的回頭,狠狠的對上那雙笑得雲淡風輕的鳳眸。他,到底知道多少?!自己和張耆的事,八王妃的事,千波殿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劉太後隻覺得自己的頭嗡嗡作響,血氣一股一股的上湧,太陽穴突突的跳得似是要炸了一般。
卻聽八王悠悠的開口道:“張耆張大人還真是有心,竟是給本王弄到了這麼個絕世之作,嗬嗬,本王轉贈於太後,聊表心意,還請太後笑納。”說著竟是起身辭了行,淡然的出了崇慶殿。隻留下劉太後驚魂未定的攤在榻上,身邊是呆了的郭槐。
他們自是沒有看到,出了崇慶殿,八王凜冽的目光。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