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定情
    龐統現在特別煩，看見什麼都煩！
    一大早自己一個人，騎著馬跑了出來，就在上次帶八王來過的隱秘的山穀裏，就在八王趟過的草坪上，此刻，他就這麼坐著，嘴裏叼了根枯黃的稻草，狠狠的咬了又咬。還是覺得煩，隨手撿了幾塊小石子，漫不經心的往小溪裏扔。一塊，又一塊，看著潺潺的溪水依舊靜靜的東流，自己扔幾塊石頭根本無法阻擋，不由得更煩，就好像那人一樣，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幫不上，隻能眼睜睜的在一旁看著。不爽，真是不爽！
    要說龐統為什麼煩，倒不是因為那個殺千刀的耶律宗真，也不是因為八王整整睡了兩天才醒。或者換句話說，他還應該好好謝謝那個野驢，不是他的話，他龐統要向八王表白還不知道要到那個年月呢，要不是他的話，他怎麼知道八王心裏是有他的。
    至於八王生病嘛，那個眼瞅就是累的，好在沒什麼大礙，龐統也樂得在八王身邊守著照顧著嗬護著。
    其實，在他心裏有那麼兩種渴望，一來是想看著八王由著他胡鬧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再來就是想看著八王被他自己寵著的樣子，這兩個都讓他覺得幸福和滿足。小的時候，可能更想被那人寵著，所以當年那人就那麼一句“統兒”就能讓他神魂顛倒迷得個七葷八素的，而大了，尤其是現在，就更想寵著那人，想讓他能在自己麵前放下一直端著的架子，放下那些勞神的繁務，好好的歇歇，所以才在那人麵前時時打趣耍寶，除了本身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性子之外，更多的他想讓他開心，那人似是很少打心眼裏笑過。
    呸，龐統吐掉叼著的枯草，狠狠的暗罵了一句：“你個天煞的趙老六！就不懂心疼心疼你爹啊！”
    要說這事，還得從四天前說起。
    那時候八王剛剛轉醒，龐統現在一想起八王夢中糾結的眉頭，醒來時憔悴疲憊的樣子，心裏都還是隱隱作痛。如此風華絕代的人兒，被弄得如此狼狽，還不都是為了那個弱到不行的趙老六，為了那個隻會躲在八王身後的小皇帝！憑什麼？！就因為他是你爹（注：這時候龐少還不知道八王和趙禎的關係，趙禎也不知道==），名義上是你皇叔，就該著為你操心受累，為你四處奔波！哼！有這麼個好皇叔幫著護著，就是個傻子笨蛋也能當皇帝了！趙老六，那就是命好！命好的生在皇家，命好的是八王的兒子，命好的做了皇帝！龐統還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像極了吃醋的小媳婦。這樣赤裸裸的妒忌，此刻已然是埋了禍根，隻不過有些事龐統此時不懂，隻不過有些事等想明白了，卻已經過去了，隻不過那些事就都是後話了。
    越想越不高興。這也便罷了，你趙老六倒是知道心疼啊？！這邊人剛病倒了，還沒好利索呢，一道聖旨過來，說什麼“命八賢王五日後啟程返京”！呸！敢情不是你心疼！！！
    是了，其實歸根到底，讓龐統煩不勝煩的就是那個“五日後啟程返京”。可以說這些日子他跟八王處的正歡，箭在弦上隨時都有發的可能，經曆了那麼多事，八王的態度也逐漸的從晦暗到明了，估計再要不多時日，龐統說不定真能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可偏偏在這個時候，一道聖旨召八王回京。如今已是第四天了，明天一早，八王就要離開澶州了，這樣一走，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而他，卻連挽留的可能都沒有。
    不僅沒有挽留的可能，甚至連個理由都沒有。龐統承認，他確實不想八王走，但他知道那人早晚是要回去的，這要是旁人，不是更應該好好的抓緊時間，珍惜兩人難得的幾日相處嘛，可他就是別扭，自從八王接了旨，就總是躲著不見。龐統覺得，他跟八王要是這個時候來個依依惜別你儂我儂的那就太沒勁了，他不喜歡自己拖拖塌塌的樣子，覺得那樣矯情了，然而這躲了幾天，越發的感覺這樣更矯情。心裏煩，總不能讓他跑到八王麵前，說一堆什麼酸溜溜的話，再拋幾個媚眼吧？！！那不是他龐統的風格，這樣的事，他做不來。可是眼看著那人明日便要啟程了，有些話有些事再不說再不做，等八王走了，可就沒機會了。
    龐統抄起身邊的一塊大石子，狠狠的丟進小溪裏，嘟囔了一句：“要真是心有靈犀，你就該來找我！”
    嘿，你別說，這人要倒起黴來是喝口涼水都塞牙，可這人要是走起運來那就是想什麼來什麼！
    龐統正坐著煩著，便聽得身後一陣馬蹄聲，不緊不慢，穩穩的，毫不焦急，帶著股胸有成竹，踏著有節奏的拍子，一點一點由遠而近，而後那聲音停了，換成是鞋子踏過枯草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直到龐統看到有個清俊的影子應在麵前的枯草地上，依稀可見那隨風飄揚的發帶。
    龐統至始至終都沒回過頭，他忍不住在偷笑，莫不是真的心有靈犀，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來了？而且聽那紋絲不亂的馬蹄聲便知，八王根本就知道他來了這裏，是特地來找他的。
    八王見龐統不回頭，也沒說話，便在龐統身邊撩了袍子，席地而坐。兩人就那麼並肩的坐著，誰都沒說話。一時間隻有陣陣的鳥鳴和著潺潺的流水，倒是難得的愜意與和諧。不經意間，八王優美的唇邊掛了一絲寧靜的淺笑，他現在越來越喜歡跟他在一起了，明明每天花樣百出鬧騰個不停，卻也是難得的身心放鬆難得的心靈的寧靜。
    龐統猛地轉過頭，挑眉，問道：“王爺怎麼知道我在這？”八王白了他一眼，真是不禁誇，難得的氣氛就這麼又被他打破了，這個龐統，他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倒還是一笑，道：“不是你自己說的，‘一有煩心事就到這來’嘛。”
    “那王爺怎麼知道我有煩心事呢？”龐統問這句話的時候又露出了招牌式的欠扁的笑容，一副得了便宜賣乖的樣子。
    八王瞥了龐統一眼，這樣吊兒郎當的龐統，說實話看著比那群一臉正經衣冠楚楚背地裏卻做著下作勾當的人順眼多了，輕歎了一下，故作認真狀，一雙鳳眸卻滿是笑意，問道：“難不成本王猜錯了？”掃了一眼龐統，卻又抬眼望著天，微微皺了眉，問道：“莫不是龐將軍其實是在想：‘這個礙事的八王爺終於要走了，真是太好了！’，所以一大早跑過來逍遙快活？”說“逍遙快活”這四個字的時候，目光轉回了龐統，流光溢彩的鳳眼注視著龐統。
    倒是龐統一愣，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轉了話題，道：“王爺這身子剛好幾天，就這麼到處亂跑，回頭再染了風寒，這一路上可就有的受了。”
    “嗬，要是再染了風寒，就多在軍營裏留幾日便是了。”
    “這樣最好。”
    “卻總是要走的啊……”
    這個道理，兩人誰都明白。
    八王不再說話，將身子動了動，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把身子放平，就是半臥在草地上，用手支著頭側身朝著龐統，笑的龐統心裏一陣麻癢。真是受不了，這個人就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誘人嗎？？都說八王爺是七竅玲瓏，在龐統看來有些事他就是不開竅！這麼魅惑的姿勢，配上那對勾人的鳳眼，風流態度渾然天成，說他不是故意的誰信啊！可他偏偏就是無心的，隨隨便便一個姿勢一個眼神，就能把人勾得春情蕩漾。龐統也是人，還是一個正常的年輕人。喜歡的人在眼前，明天便要分別，即使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
    龐統閃身，猛地一撲，將八王整個撲倒在地上，卻還是細心的把自己的手臂墊在了八王腦後。八王一驚，而後心中一暖，想著罷了，這麼多年了，回京了又是少不了一番明爭暗鬥，這裏山清水秀，不妨就放縱自己一回吧。
    龐統明顯感覺到懷中人身子一僵而後便放鬆了，心中也是一喜，臉微微一紅，又把手臂收了一收，把頭埋在那人的頸間，像小時候那樣，鼻尖嗅到那人特有的冷香，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若是今生能擁著這人，一切都值了。
    想著，竟覺察到八王的手臂也環住了龐統，不很有力，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著不肯睡覺的孩子，又像是在鼓勵羞澀的孩童。那是龐統小時候最渴望的。暖，整個人整個心都是暖的。龐統埋在八王頸間，喃喃道：“我愛你……”
    八王回抱著龐統，聽他的低語，微微一笑，卻笑到了眼底。收了手，輕輕推了推龐統的肩膀，龐統半支起身子，表情有點楞，心道，難不成八王這是在拒絕他？！剛要開口，卻見八王滿眼的柔情，那種目光任誰都會沉醉其中，連骨頭都會化的。正愣著，八王慢慢抬起頭，在龐統剛毅有型的嘴唇上輕輕印了一吻。這一吻卻是天雷勾地火，龐統再也不去想什麼了，滿腦子都隻是八王一個人，俯下身，捉住那張優美的薄唇，霸道卻不失溫柔的吻著，攫取其中的甘甜，許久才在窒息中放開。
    卻聽八王輕聲道：“既是舍不得，不如送本王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