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夢魘
    好累啊，真的好累……
    已經不記得走了多久……
    滿身的泥濘，腳底好似灌了鉛一般……
    好狼狽啊……
    周圍黑漆漆的，偶爾閃爍的燈火，搖曳出鬼魅的影子……
    這是什麼地方？是汴梁的皇宮嗎？陰森森的，真可怕……
    怎麼會有個孩子？
    那個孩子是誰？這麼晚了，在這裏做什麼……
    你是誰？開口問。
    眼前的孩子回頭，一雙清亮的眼眸，直直的看進自己的靈魂……
    那張臉，不是自己嗎？可是為什麼會滿身都是血，為什麼要那樣對我笑……
    不，不要，不要看我！
    竟如同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東西，還怪啊，那不是我嗎？
    仔細的去看，那張臉突然又變了，變成一張六分相像的臉，更加悲戚，更加寂寞，更加憂鬱，眼底是深深的絕望……
    那人又是誰？是我嗎？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那人轉頭卻是向遠方走去，那背影漸漸的融入一片蒼茫之中……
    心中陡的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開口想叫住他，不，不要走過去，不要！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想說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猛地前方人影晃動，一時間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好多人……
    四周都是人，在不停的拉扯著自己的衣衫……
    看不清他們的臉……
    做什麼？你們要做什麼？！
    一個個猙獰的麵孔，一雙雙幹枯的手，像是魔鬼一般……
    奮力的掙紮！
    不要！不要！
    卻是那樣的無力，周圍的人還在不停的拉扯，自己的力氣卻被一點點的抽幹……
    算了，隨他們去吧……
    就這樣睡過去也不錯……
    我已經太累了……太累了……太累了……
    是誰這麼討厭？一直在推我……
    不要晃了……讓我再睡一會兒……
    有誰說讓我醒醒？
    不要，我好想睡……
    我不要睜開眼，一睜開眼，看到的都是那些醜陋的東西……
    對，我也不想看到自己……
    就讓我睡吧……
    不要再晃了！不要再晃了！
    是誰拉著我的手？！
    放手！我討厭別人碰我！
    龐統……
    為何腦子裏一直有這麼個名字？
    那是誰？
    我又是誰？
    不要再晃了！不要再晃了！
    八王猛地睜開眼，心裏舒了口氣，原來是夢。輕輕動了動身子，汗濕透了整個身體，全身一陣陣的酸痛，驚覺自己的外袍被人換了，似是連褻衣也換了。想要起身，整個人輕飄飄的，使不上力氣。伸出手想要擦擦額上的汗，卻感覺被什麼死死地握著。雙眼有些模糊，眼皮有些酸痛，朦朦朧朧的看到什麼人趴在他的榻旁。
    頭腦還不很清楚，夢裏的場景片段似的在腦海中浮現，卻穿不成線，依稀記得夢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叫一個名字：龐統。八王搖搖頭，緊擰這眉頭，掙紮著想要起身。劇烈的扯動，弄醒了趴在榻旁的人。
    其實自那天八王落馬，至今，已經過了整整四天了。龐統找了軍醫，給八王診脈，軍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說，八王是勞累過度，又說八王有舊疾，早年身子調理的不好，又長年的勞心費神，加上到軍營裏一直都很忙碌又沒多少東西補，所以導致體內陰陽失衡，病邪入體，又說王爺是心病，哎，總之就是一大堆事冷不丁的疊在一塊，導致八王病倒了。龐統心想，難怪一早見八王就覺得他一直在死撐，估計從耶律宗真的大帳裏出來，王爺就已經身體欠安了。這麼一想，龐統倒還真是有些敬佩八王，明明病得這麼重，竟然還能夠在和談桌上跟遼人針鋒相對，整個氣勢無懈可擊，一點看不出頹勢，臉上也毫無病態，這樣的人，也難怪他能叱吒整個朝廷。八王這個人不僅有智慧，更有毅力，這一點，連身為武將的龐統都不得不欽佩。
    接下來的四天，龐統按照軍醫吩咐的一直守在八王身邊，幫他換下汗濕透的衣衫，用冷水敷了頭。就這麼一直守著，沒事做的時候，龐統就這麼呆呆的看著八王病重的容顏。八王睡得似乎很不安穩，那糾纏的眉頭，龐統的心也跟著擰成了一團，龐統突然想起，那一夜八王看起來是那麼的疲憊，那麼的無力，他猛地意識到，這個人的心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這四天，龐統守在八王身邊，一點一點的回憶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片段，他們的每一次對話，有些什麼東西，就這樣一點點的串聯起來，竟也模模糊糊的有了那麼一條脈絡。
    八王那夜對他說：“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是什麼意思？以前離家出走之前，八王說，自己在龐統那個年紀的時候，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想“怎麼活下去”這件事上，又是什麼意思？還有真宗死前的那一句“三哥我一直都愛你”……太多太多，他不了解的，不認識的，不清楚的。他突然很怕自己去觸碰八王的寂寞，那種寂寞太過濃重，濃重到一旦被吸進去，就萬劫不複。可他甘心情願這樣的萬劫不複。關於八王的過去，他不會去問，更不想問，他能做的就是向他自己對耶律宗真說的那樣，守著他，就夠了。
    八王這樣的人，想來也知道，絕不是一般的成長背景。龐統想想，自己一路走來，基本上還算是一帆風順的甚至是簡單的，除了早年家裏的大娘看自己不太順眼以外，其他的就根本沒什麼了。
    而八王，龐統的手指不自主的撫上八王布滿汗珠的額頭，卻在觸碰上的瞬間，被對方下意識的別開，龐統的手就那麼僵在半空，心裏輕歎，怎麼就這麼讓人心疼。連自己都唏噓自己的柔情，拉了八王緊緊攥著床單的手，看著看著，不知不覺自己竟是睡著了。
    龐統猛地驚醒，一睜眼就看到八王半倚在榻上。一雙含煙的鳳眸失去了往日的清明，有些迷蒙，臉頰上帶著有些病態的紅暈，卻是豔若桃李，龐統的心裏一驚一顫，趕緊別開眼，說道：“王爺，你醒了？！”注意到自己還握著八王的手，趕忙鬆開，走到小爐前去拿煨著的湯藥，一邊貌似漫不經心的說道：“王爺啊，你已經睡了四天了，現在感覺好些了嗎？”“嗯。”隨聲附和著，八王用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那裏脹的酸痛。想著夢中，似是有人一直拉著他的手，看來龐統整整四天，一直守著，心裏一暖，輕聲道：“倒是難為你，一直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