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收起絹帛，絹帛上的消息並未讓她眉間的憂色淡去，反而更增了幾分無奈。
    管家低下頭，不知女主人會不會責罰自己辦事不力。
    平陽公主揉了揉太陽穴，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她感到疲憊而又焦慮，似乎有一團巨大的陰影聚集到了自己和衛青的頭頂，雖不曾將自己包裹，卻壓在了心底，無論怎麼躲避都避不開。平陽公主還記得，在母親還沒被立為皇後，弟弟還沒有成為太子之前，自己也有過這種感覺。
    看看天色，這個時候衛青該在書房裏讀書，平陽公主略略遲疑了一下，終是下定決心般向書房方向走去。
    夏日天長，雖說時辰已經不早，天色依舊亮著。花園裏暗香縈繞，伴著苜蓿的清芬和樹木特有的清氣撲麵而來，令人神清氣爽。
    書房的門和窗都開著，衛青正靠在窗前專心致誌地看著一卷書，長發隨意地束起，寬大爽薄的袍服更襯得整個人率意俊雅，若是但看現在的樣子，誰能想到他竟然會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公主什麼時候來的，也不叫我一聲。”似有了感應，衛青愕然抬頭，見平陽公主半倚在門前，放下書莞爾笑道。
    “看仲卿讀書讀得專心，不想打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平陽公主發現自己喜歡凝視衛青，每當看到那溫和恬淡的麵龐，就會感到說不出的平靜和心安。
    衛青總是溫柔地笑著，輕柔和煦。漸漸地，平陽公主發現，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兩人之間頑強地滋生著，那不是愛情，到更像親人間的相互扶持。明明知道，自己和衛青之間不可能產生愛情，卻依然無法控製地一頭紮了進去，恰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衛青往旁邊挪了挪，讓出個位置，平陽公主過去和他並排坐著，兩人擠在一起，相視而笑。
    平陽公主拿起案上的書“唔，《楚辭》仲卿這麼用功學這個，難道想學司馬相如？”司馬相如是當今第一才子，天才縱橫，深得劉徹的賞識，平陽公主這話自然是在打趣。
    “是啊，等我學到了司馬相如的那個程度，就去遊遍天下名山大川，寫詩作賦，流傳後世。”平陽公主這般有興致，衛青當然湊趣。
    平陽公主聽他這樣說，不禁笑了起來“那仲卿作詩的時候為妻為君磨墨可好？”
    “那好啊，隻怕公主會被熏走。”
    “熏走？怎會，再臭的墨也不至於能熏得走人。”
    看平陽公主不解的模樣，衛青哈哈笑道“臭的當然不是墨，是為夫的詩賦。”
    平陽公主搖頭“不會，仲卿這些日子不讀諸子，不讀兵書，也不讀史籍，一門心思鑽研《詩經》《楚辭》，定然是收獲，做出的詩也定有上古之風。”
    話雖這樣說，平陽公主也明白，衛青之所以會如此，當然不會是想學作詩，而是借此消磨時光意誌。劉徹本就對衛青諸多猜忌，偏偏這個時候，那首衛子夫霸天下的童謠卻四處流傳，這對於衛青而言無異於是雪上加霜，處境越發的不妙，在這種時候，低調退避是唯一的出路。
    開初聽到這童謠時，平陽公主萬分惱怒，認定是有人故意編造陷害，命人多方調查，想找出這個居心歹毒地始作俑者來狠狠教訓一番，最後卻白忙了一場。但縱然如此，平陽公主依舊相信，這件事絕不簡單。
    衛青知道後，隻是苦笑，一方麵安撫平陽公主，一方麵更加小心翼翼。
    他想得很清楚，這種事最容易引起天子的不安，一旦這民謠傳進劉徹耳中，隻怕會是一場天大的風波。要防著天子的猜忌，還要防著不知會從哪裏捅過來的刀子，這種日子不好過。但既然避免不了，也就索性不去想這件事，照常上朝理政，仿佛全不關心。
    平陽公主卻明白他心中擔心的是什麼。
    “仲卿，我有事跟你說。”平陽公主收起笑容，認真地道。
    “什麼事，這麼正式。”衛青看她一臉的嚴肅莊重，故意笑道。
    “仲卿，你別怪我多事，前些日子我讓人去查了衛步和衛廣父親的情況，現在人都找到了。”說道這裏，平陽公主停了下來，凝眸看了衛青。
    衛青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專注地看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平陽公主卻不再說話，隻是輕歎了一聲。
    “衛青謝謝公主了。”良久，衛青才低聲道。自己堂堂男子漢，本該保護家人，現在卻要累得妻子為自己奔波勞碌、擔驚受怕，衛青心裏忽然感到有點歉疚和難受。
    “我們是夫妻，謝什麼。其實，也不是那麼悲觀，不過是童謠而已，空穴來風，陛下未必就會介意。我這樣做，隻是想多一條後路。”夾雜丈夫和弟弟間，平陽公主覺得很作難。
    “公主的意思是什麼？”
    “我想，衛廣在陛下身邊，忽然說要認回自己的父親總是不太好，不如就隻讓衛步回父親家吧。”衛步和衛廣都是成年人，根本不需要父親在為他們做什麼，回父親家也是為了免得受了連累。劉徹是多心的人，兩兄弟都忽然要認父，他定然會猜測，索性隻讓衛步一人認父，也要順理成章得多。
    “公主想得周到，就這麼辦吧，一會我把衛步叫來跟他說。”衛青點頭強自一笑。心知平陽公主這般草木皆兵實在也是情非得已，將來如果有個好歹，能少連累一個也是好的。縱然什麼也不發生，也沒有什麼傷害。
    “隻是不知婆婆會不會同意。”衛母對孩子們的父親都沒什麼好感，讓衛步認父，隻怕不會願意。”
    “放心，這事我會處理好的。”
    “那好，我這就著人給衛步另外置辦一處宅子，認了父就讓他分開住。”平陽公主說著無奈地笑了笑。
    衛青微微點頭“那就煩勞公主多操心了。”霍去病剛離開，衛步又要走，眼看著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人鳥獸星散，衛青不禁感慨。
    想到霍去病，衛青心中忽地一暗。公孫敖失期，霍去病孤軍深入匈奴虎狼之地，至今尚無任何消息傳回，他現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