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折 初覺頂寒生遠吹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2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片明黃色的衣角墜入眼簾,我和婧容忙拜倒行禮,風瀘卻未加理會,還是隨之而來的皇後叫了起,“都起來吧。皇上原本在探宜貴嬪的病,聽說這裏出了事,已是盡快來了。”我心中疑惑,宜貴嬪的永壽宮離這兒並不算太遠……想必,風瀘與那宜貴嬪,有什麼親昵,皇後礙於顏麵不便提及吧。盡管事出突然,她的衣飾依然雍容華貴,整齊妥帖,神情維持著得體的哀憐之後卻是一片平靜如水。我暗自嗟歎,顏葳蕤平日就一向跋扈慣了,不得人心,這次失了孩子,恐怕除了她自己和皇上,是一個真心惋惜哀憐的人都沒有的。
風瀘的眼角雖是日裏卻帶了血絲,他似是語音歉疚,“葳蕤,朕隻是怕出了人命……你現在這樣子,朕很害怕你離開朕……”我注意到顏葳蕤的睫毛微微顫抖,卻不睜開眼,想必,是對風瀘心灰了罷。儷妃已叩首於大堂,她的聲音因剛被扼喉,依然是嘶啞斷裂,“陛下莫怪罪姐姐,姐姐遭了這樣的罪,可能是對臣妾有了誤會,心結容易解,陛下切勿一時不平,姐姐這時候需要陛下的安慰啊……”
他冷然轉身,眉目恨色滑過,“太醫都是做什麼的?朕就是白養你們這群酒囊飯袋的?!”
剛先出診的太醫一陣哆嗦,章凜和已上前一步,細細稟報小產病因,風瀘的臉色越發陰沉,還是皇後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輕聲道:“皇上……這……怎麼處置……”
風瀘聲音雪冷,“說是淡如宮裏送來的東西就是淡如想謀害皇嗣?皇後,朕讓你操辦六宮之事,可不是這麼個草率決斷法。”
儷妃聽了太醫指證早已驚呆,捂口道:“臣妾是派了身邊的大丫頭斯嫦去給姐姐送她最愛吃的桃露糕……可……臣妾萬萬不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啊……望皇後娘娘為臣妾作主,徹查此事,還臣妾一個清白。”她哀哀流淚,“不然,讓淡如日後有何顏麵見葳蕤姐姐……”
皇後豈會聽不出他對儷妃的偏疼之意,卻半絲惱意也不露,隻是福了福身,“陛下教誨極是,臣妾必會徹查此事,不枉縱一人,亦不冤枉一人。臣妾這就去查,告退了。”風瀘一揮手,皇後已悠然施禮,蓮步輕移,慢慢步出了麟趾宮,我看見她背後紅衣上繡的鳳凰,突然覺著有點刺眼。
風瀘轉頭向跟著的高福道:“醫治定妍夫人的太醫,一律關入大牢,待皇後查明,若無別的牽扯,便行刑杖殺。”那太醫的臉色立刻慘白,章凜和卻依然氣定神閑,風瀘看了看他,露出了今日在麟趾宮第一個笑容,“章太醫,朕很喜歡你的剛正不阿,就升你作太醫院的右院判吧。”
太醫院左右院判,左者略高,然右者亦隻是一人之下了,章凜和謝恩,也並未露出喜孜孜的神色,風瀘對他,好像更加欣賞了。我卻看向王福後麵披甲的侍衛,雖然臉龐被頭盔遮擋,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定是顧雙言,臉不知為何就飛上了兩點霞紅。
剛迫自己移開眼,卻見風瀘已將視線牢牢鎖在了我和婧容身上,我突然靈機一動,盈盈一拜:“嬪妾有兩個不情之請。”風瀘似笑非笑,“既然是不情之請,朕便不一定要準了。”
我嫣然一笑,“陛下可以聽了再做決斷。其一,定妍夫人小產血虧,需要清靜養身子,可麟趾宮妃嬪除了夫人還有三位,在偏殿行止活動,嬪妾怕吵到了夫人,希望陛下可以恩準這三位小主遷往西六宮中現在空殿最多的長春宮居住。其二,儷妃娘娘深受扼喉之苦,雖然不如定妍夫人嚴重,然嬪妾願意帶這位醫術高明的章太醫去鹹福宮,確保娘娘無憂。”
婧容聽著我說著遷宮,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是溫暖的感激與信任,她是懂我的,麟趾宮顏葳蕤壓製她太多,勢必不能獨寵,到長春宮去一來她若去了就是位分最高的嬪妃,可脫離顏葳蕤的掣肘,二來別人的風頭寵愛不能與她相比,能做到一宮專寵,也算過得去了。
風瀘眉頭微擰,然後舒展,爽朗笑道:“清闌如此明事理識大體朕如何能不準呢?皆如珞嬪所請吧,回頭讓顧雙言跟著,要是有不對的消息立刻報給朕。”高福甚是機靈,已朝我行禮,“恭喜珞嬪小主。”我感覺到顧雙言的視線突然集結到我身上,須臾茫然,卻隻能謝恩,送了風瀘出去。
稍稍定了定神,婧容掐了掐我的虎口,小聲道:“你該送娘娘走了。”我應了聲,麵上已恢複了端莊微笑,“儷妃娘娘,嬪妾一片好心,想請章太醫陪同去鹹福宮替娘娘瞧瞧,娘娘不會不準吧。”
儷妃笑容溫婉,“陛下都是答應了的,本宮也很感謝妹妹一番心意,這便走了吧。”
鹹福宮。瑤光殿。
章凜和請了脈,說是無甚大礙,隻開了一些溫補之方,一日服用一次即可,我對他甚是謙和,“麻煩章太醫了,早日回府歇息吧。”他亦作出甚是感動的姿態,“謝小主體恤,奴才告退。”
瑤光殿的侍女內監不知何時已悉數退下,我心中暗歎,儷妃,入宮多年熬到妃位,果然不是一位避世柔弱的女子。她漫不經心地拈著一朵幹花,聲音輕飄飄得不真實,“玲瓏舍利超凡俗,瓔珞明珠絕世矣。我第一次看見賢妃的時候,她就在看陛下給她的禦製詩,如清雅幽蘭,如絕世瓔珞,她那樣的女子,注定情深不壽。”
我並不驚訝,隻微微笑著,“原來在陛下心裏,清闌竟與先賢妃娘娘相似到如斯地步。”她卻漸漸浮上訝色,“你知道?還一點都不在乎?”
我亦悠然品茗,“庸人自擾之,又是無謂苦惱,這些煩惱,自有那些要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癡男怨女去受,清闌又何必趟渾水呢?”
儷妃靜靜看著我,“你很聰慧,難怪陛下在你身上用了心思。本宮……希望你永如今日淡定從容,那在宮中,便比我們幸福很多了。”她悄然轉了話題,“方才如意殿變故迭起,妹妹如何看?”
“我隻知絕不會是娘娘所為。”見儷妃並未說話,我婉然微笑,“清闌知水落石出之前說這個話未免狂妄,隻是清闌與娘娘一見傾心,故而相信娘娘宅心仁厚,決不是能狠心傷害胎兒的女子。”
茶香四溢,水汽凝成煙霧嫋嫋模糊了她的如玉容顏,我隻覺那眉目柔弱秀美,令人不忍摧折。
出了瑤光殿,不出所料,顧雙言悄立門外,見到我歡喜漫上眼來,不加掩飾,爽爽落落,“我送你回翠微宮。”我點了點頭,心卻跳得厲害,臉禁不住在燒,忙用冰冷的手指冷卻,聽得“噗嗤”一聲,我忙回頭,卻見是顧雙言刮著他的鼻子,輕笑道:“怎麼羞得像個沒出閣的姑娘。”我心中一黯,是啊,已是侍寢過的人了,什麼綺夢,都煙消雲散了,這種少女情懷,又能騙得了誰去呢。
他看出我的失落,淡然中隱含關切,“雙言失言。小主不必自傷,在雙言心裏,小主無論容貌如何、身份如何、境遇如何,都貴比仙子。”
這赤裸裸的情意,我如何感受不到,又如何能充耳不聞。我再也無法像上次那番嚴令叱責,隻是默默不語,這樣的情意,我根本無力回應……他頎長的身子,哪怕是略顯臃腫的披甲,依然為那藍色甲片映得麵容青白,雙眸純澈,整個人有若玉山,迎風傲然。
回飲雪閣的路那麼長、那麼長,可我從沒有那麼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些、再長一些過。眼見翠微宮的屋簷從枯枝後露了出來,我止了步,回頭,卻不知說什麼好。雙言的笑容是溫和的,“雙言明日申時持簫於沁水湖邊,待鳳琴來至。”
我並未搖頭或點頭,隻不發一言,靜靜向翠微宮走去。秋風蕭冷,忽覺衣裳單薄了些,不禁看黃葉滿地,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