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折 須知入骨難消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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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翠微宮,天色已晚,人仍是懨懨出神,菱袖端了燕窩喂我,見我沒胃口,不由奇道:“小姐你怎麼現今才回來?臉色又這麼不好!天都暗了,奴婢和荷衣可是急得不得了……”我淡淡道,“不過是在禦花園閑逛,天氣冷了有些不舒服。”菱袖沒看見荷衣在一邊使眼色,枉自道:“小姐覺得天冷麼?可是奴婢見著外邊舒爽得很哪,今天宮裏的娘娘們還穿著紗衣呢——”我冷冷看了她一眼,見她被嚇得不敢出聲,終是心軟無奈,“不必提了。”
進了寢殿,嶽修寧倒是不問一句,看向我的眼神裏也沒有疑惑,我也樂得輕鬆,然日間之事,依然攪得我一夜無眠。清晨起來的時候,荷衣補妝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看不出氣色虧虛。
向皇後問安之後,塵宛說身子不適要補眠,我不敢太過招搖直接與婧容同回麟趾宮,於是先行回寢宮備了一些場麵上的薄禮,帶著歐陽碧一同往麟趾宮走。
這是我第一次來秋芙館。先前避寵之時深居簡出,都是婧容塵宛來翠微宮看我,前日陰差陽錯,反倒令我得以重見天日,也是禍福未知。館外栽著並蒂秋芙蓉,尋常芙蓉花秋天早已枯萎,然秋芙蓉盛放得嬌豔婀娜,更獨有清嫋氣韻,實在是很配婧容的氣度。也許風瀘是真的在意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容姐姐吧,我看著迎出來的婧容發間的禦賜珊瑚仙樂釵默默想著,口中卻不免道:“容華姐姐不讓嬪妾和碧妹妹行禮也就罷了,怎能紆尊降貴親自相迎?”狠狠捏了她虎口,拉著歐陽碧整整齊齊福了福,待到了她的書房,屏退左右,隻剩下她的陪嫁丫頭子衿,我方呼出一口氣,定定看著婧容,“我知道姐姐和我的情分。但是闌兒莫名複起,姐姐寵幸不退,後宮的眼睛正往這裏盯著等著找一丁點錯兒好燒一把火,姐姐要千萬小心哪。”
婧容默然,嗟歎道:“這宮裏要真心相待,實在很難,幸好有你闌兒。”她看向阿碧,歉然微笑,“碧妹妹純真,也是宮裏極為難得的。”阿碧嬌羞道:“碧兒知道清闌姐和容姐姐對我好。”我握住阿碧的手,“姐姐跟我們坦蕩之人說話,不必和外麵一般滴水不漏。”
婧容看了我一眼,似是在猶豫什麼,我笑問,“姐姐是不是想問前天晚上的事?”
她神色越發躊躇,過了一會兒還是決然點了點頭。
我微微一笑,“我省得姐姐的心思。姐姐喜歡皇上,我卻對皇上沒有心思,先前深居簡出是如此,所謂侍寢之後依然如此。這事沒什麼不好說的,隻求姐姐和阿碧莫嫌我沒羞沒臊的。”便將那日彈琴開始,說至謁見皇後結束,隻略過了琴簫相和、蘭賢妃和與顧雙言的相遇。不是不信任,隻是此事太過禁忌,萬一有事,不願拖累她們,而蘭賢妃之說,依然無法確定真假,說了平白惹癡心牽於風瀘的婧容不快。
她聽了思忖了會兒,“你的容貌本來就比我還強些。我覺得倒是也沒什麼不妥。總之皇上總算是讓你侍寢了,日子也好過一些。”
我歎道:“也沒什麼好不好過的。我還覺著今後日子更難了。”我的手緊緊拽住她的手,語意殷殷,“姐姐你知我是無心之失。”
她失笑,“我醋勁還沒這麼厲害,就算是定妍夫人,要是皇上宿在別人宮裏就發愁,恐怕頭發也早全白了。”
我和阿碧放聲大笑,刹那間一恍惚,仿佛回到了在杜府的閨中時光,爹爹從不要求我們在家裏端小姐架子,婧容來杜府小住的時候,我們就如兩隻猴子一般淘氣……卻也、親密無間。現在回想,眸中一酸,忙低眉掩飾。
正有些傷感,忽然隻見有人撩了簾子徑直衝了進來,婧容剛要發作,卻見來人是她另一個陪嫁丫頭子佩,原本守在秋芙館外的,怒氣便轉成了驚訝。子佩急急道:“小姐……定妍夫人不好了……小姐快去看看吧……”
麟趾宮。如意殿。金碧輝煌已為愁雲慘霧替代。
我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裏可以流出這麼多血,平日盛氣淩人、妝束華豔的定妍夫人似乎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死去,留下的不過是一個蒼白臉色、眼皮青黑的女子。
婧容一陣哆嗦,片刻間已恢複常態,拽住了一個太醫,劈頭蓋臉地問:“定妍夫人到底怎麼了?你們是怎麼照顧娘娘的?夫人有身孕,你們就是這樣對待夫人和皇嗣的?”那太醫被婧容一頓責罵,又見顏葳蕤境況不佳,恐怕他的腦袋是保不住了,老淚縱橫,唯唯諾諾,“奴才……奴才盡力了……娘娘胎盤太弱,終於沒保住皇嗣啊……主子饒命……主子饒命……”婧容氣急,“你們這些奴才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請皇上皇後!”
我見這太醫言語裏仿佛回避著什麼,拉過婧容的手,在她耳邊輕語,“這太醫不好,換章凜和來。”她會意,冷笑道:“敢情你這老朽老了,不會瞧病了,小遷子,去請章太醫來,叫什麼章凜和的,我聽說那太醫醫術還高明些,讓他一並和這老糊塗來瞧娘娘。”
章凜和不過一盞茶功夫就來了,小遷子辦事很是利索。我向這個相貌古雅、看來有些迂腐的老先生微微一笑,“清闌和端姐姐本應回避,奈何事情緊急,我們也關心夫人,你便好好看看,好好治——定妍夫人是千金之軀。”將閨名大方示人,他必定已知道我是杜府大小姐,接下來,靜觀其變即可。我知其中必有蹊蹺,不用做戲,就可以挖出文章。
果然章凜和一把脈,眉頭就緊緊擰了起來,“夫人本來胎兒健康,脈象穩健,怎麼好好地去服用性熱的野山參呢?這野山參本是極佳的補品,對陰虛婦人頗有奇效,可是夫人陽火本旺,加服山參,隻會衝撞胎兒。如今夫人無大礙,隻是可惜了那不成形的胎兒啊……”
顏葳蕤的眼睛倏地睜開,她的臉瘦削得怕人,然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銳利,那恨意不加掩飾,“太醫,本宮命你搜查本宮有孕來吃過的所有東西,本宮要看看,是誰那麼大膽子害我顏葳蕤!”
章凜和應了一聲“諾”,顏葳蕤的掌事宮女雲溪已取了一樣樣禦膳房準備的菜肴燉品和各宮送的吃食放在一張圓桌上。章凜和這個嗅嗅那個聞聞,我和婧容對望一眼,都是心中七上八下,又不敢出聲。
最後他終於拈起了一份吃剩的蜜露桃糕,沉聲道:“依奴才看,便是這份桃糕了。因是紅糯米做的,混了桃露香,所以沒有山參的氣味。可是裏麵雜了明黃色小粒,又比尋常桃糕香味古怪,定是山參粉無疑。”
雲溪躊躇道:“這可是鹹福宮儷妃娘娘送來的啊,儷妃娘娘平時性子這麼好,怎麼看都不像……”
“葉——淡——如!”顏葳蕤截斷了掌事宮女的猜疑,笑意幽冷,“她藏得可真深……不然,怎能騙過我呢?”
隻聽外邊宣禮太監的聲音極為透亮,“儷妃娘娘到。”
我暗暗苦笑,皇上皇後不來,儷妃卻是不請而至,這真是越發亂了套了。儷妃一身常服,顯然得到消息未曾梳妝便趕來,隻是這關切的神情落在顏葳蕤眼裏越發地惺惺作態:“儷妹妹,你可真關心本宮。”
儷妃眸間有了淚意,“這好好的怎麼姐姐就這樣了……”
忽然一隻骨節突出的手扼住了儷妃的喉,婧容失聲尖叫,隻見顏葳蕤雖整個人都如風中樹葉一般顫抖,右手卻牢牢地掐緊了儷妃,她的聲音極為瘋狂,“好,好,你用我最愛吃的桃露糕害我和我孩子,我竟沒想到你這麼狠毒,不過,你也休想好過!”
眼看著儷妃唇色發紫,我和婧容已花容失色,再無鎮靜,一宮的宮女太監見兩個主子忽然這樣,一個也不敢上前去拉,卻聽“啪”的一聲,有人竟掌摑顏葳蕤,她到底昏迷之後剛醒,氣力不濟,吃痛之後生生倒下,儷妃總算掙開了她,麵目通紅,大口喘氣。那男聲怒極,“葳蕤你瘋了嗎!竟敢殺淡如!”
顏葳蕤的嘴角滴下血來,麵色更加慘白,她輕輕一笑,似是自嘲,“原來陛下終是向著她……”還是支持不住,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