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折 春風拂檻露華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9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擷芳殿內甚是空曠,點了淡淡的瑪瑙香氣,因是夏天,恐帝後炎熱,殿內擺放了很多冰塊,這般氤氳的,就結了一層迷蒙水汽,我進去的時候,曾抬頭仰望上座的帝後,卻看不清楚麵目,隻覺得二人的神色都極為和善。
內監尖利的嗓子喊著,“宣安氏麗菁、上官氏文疏、淩氏婧容、杜氏清闌、杜氏塵宛上殿。”
我不假思索跪了下去,雙手觸地,頭深深俯著,與別人一同道:“臣女杜清闌(安麗菁、上官文疏、淩婧容、杜塵宛)恭祝皇上萬壽無疆、福壽齊天,皇後鳳體祥和,萬福金安。”
隻聽上座一慈和女聲向著正中明黃色袍子的男子道:“臣妾看這幾個秀女都是知禮的。”那男子點了點頭,驀然出身,“起吧。”
叩謝後我們垂首恭謹地站成一排,一個個上前,我用餘光瞥向堂上的帝後,隻見宣昭皇帝風瀘約莫三十,然劍眉星目,顯得十分年輕,皇後趙氏身著鳳冠朝服,衣衫上繡著一朵又一朵的牡丹妖嬈,配上九鳳圖案,說不盡的雍容華貴,趙氏比天子年長一歲,眼角微有些細紋,但笑容溫文,氣度高華,與天子並坐,十分相配。
這時安麗菁已在接受皇帝的問詢,隻見得皇帝輕輕一揮手,身邊的大公公便低聲對記錄的太監吩咐,“安氏落選。”安麗菁本來還神色怔怔,不知所措,聽了這“落選”二字,反倒麵上潮紅,一把抓住執筆太監的手,“我不是落選!我是撂牌子的!公公你聽錯了!啊——”
淒厲的叫聲從身邊傳來,我微微移開目光,殿上太監已打暈了安麗菁往外毫不憐惜地拖了出去,而帝後麵對這種失態,似乎司空見慣,毫不留心,隻讓上官氏上前細細問了幾句。皇後仿佛微微笑了笑,使姑姑拿了把琵琶給她,上官文疏極快地撥弦,彈了一支短曲,叫《朝天樂》,帝點了點頭,殿上公公便小聲道,“上官小主撂牌子了。”
待上官文疏退下後,便輪到淩婧容上前了,我的心忽然怦怦直跳,怕是比待會自己上前還要著緊。隻聽皇帝饒有興趣問道,“朕看你長得很是麵熟。”
婧容盈盈一福,開口琅琅,“臣女是禮部尚書淩紀約嫡女,皇上六年前來家父府上探家父病的時候,臣女有幸麵見過聖顏。”
皇帝笑容十分和藹,“是了,淩紀約的女兒長得端莊大方得緊,朕很是歡喜。今後就多陪陪朕吧。”
婧容麵上也是掩不住的歡喜,眼波嫋嫋朝我這邊送來,我回之真心一笑,婧容夙願得償,我自然高興。隻不過,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我上前依足禮數拜了下去,故意掩飾了清亮的口音,“臣女杜氏清闌參見皇上皇後。”
皇帝興致正高,問道,“是哪個清?哪個闌?”
我一詫,旋即依然用那普普通通的嗓音答道:“回陛下,是清水的清,更闌的闌。”詩句解名雖然風雅,然若不想出挑,總是最為普通的釋名為佳。
皇帝看了我一眼,正欲開口,我心中一慌,又是一揖,“臣女才藝淺疏,見笑於臣妹塵宛,不如由臣妹清歌一曲罷。”
皇帝眉頭略皺,卻聽皇後溫然道:“小主甚是謙虛,也罷,臣妾看這位清闌小主也甚為樸實無華,不如看看塵宛小主吧。”皇帝略縮了縮身子,也就不說什麼了。
杜塵宛一驚,求助地看了我一眼,我背對著帝後,心下大定,果然皇後是知道我不願入宮的,隱於重重帷幕之下,投之以讚許眼光。她定了定心神,也不要樂器伴奏,就在殿上歌唱了起來: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那歌聲清澈流麗,帶著紫禁城特有的脂粉華麗氣息,如一隻白鶴翱翔於儲秀宮之上,久久才停息。歌的是李青蓮的《清平調》第三首,是我親自選中的歌譜和唱詞,第一首略帶情思,第二首引用故典,均不如第三首更適合君臣、帝妃的感情。
皇帝半晌不語,最後還是皇後輕咳出聲,“皇上您看?……”
皇帝依然不說話,執筆太監急了,便小聲問殿上公公,那公公敲了他一個毛栗子,“趕快錄下姓名!”皇帝這才醒悟,“嗯,塵宛一曲令人三月不知肉味,實在精妙至極。”
我微笑,今日一來,萬事皆如所料,實在幸運之極了。回家之後,也該請爹娘做主,定下一門我自己也滿意的親事,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
轉了身子,行禮向帝後拜別,正欲退出,卻不經意一眼直視了皇帝!他略帶渾濁的眼神突然雪亮,死死盯住我,我勉強移開目光,心中小鹿亂撞,氣息亦急了起來,垂低了頭便要離去。
忽聽皇帝威嚴的聲音道,“杜清闌站住。”我麵色一白,再不敢邁開步子。見婧容和塵宛均已退出擷芳殿,心下更是無措。“抬起頭來。”
我知瞞不過去,橫了橫心,抬起頭,隻盼他對我現在麵色蒼白、略略顰眉且衣飾無奇的樣子不感興趣。他端詳了我一會兒,突然右手一敲龍椅護手,聲音甚是震怒,“好得很哪!嫌朕老了,都一個個把出挑的秀女‘藏拙’沒了?!”
皇後忙接過他的手揉著,刹那間紅了眼圈,連忙跪下,“皇上息怒啊!臣妾即使罪該萬死也不值得皇上傷了身子!回頭太後知道了不知如何心疼呢……”見皇帝麵色稍霽,小心翼翼尋著措辭,“這孩子原是杜學士的孩子,從小臣妾也是知道的,詩詞是通一些,但脾氣古怪,這次杜大人選秀之前的確囑咐過臣妾,這杜小姐很有些古怪,入了宮反而給皇上添麻煩呢。”
皇帝冷冷回轉過身子,向我道,“朕要你自己說!”
我驚悸之下忘了掩飾自己的嗓音,下拜道:“臣女蒲柳之姿,怎堪服侍皇上。從小臣女就被家父驕縱慣了,也早已是忘了禮數分寸的女子,若是入宮,的確如皇後娘娘所言,未有妃嬪之德,又做不來宮女的事,進了宮也是無用之人。”說完卻心中微涼,皇帝聽了這聲音,哪裏還有發還本家的希望……自己終是……逃不開這一局麼……
果然皇帝麵色未有改善,隻冷笑道:“原來還托詞甚多。但朕偏偏就要定了你,你待如何?杜家待如何?”
皇後噤若寒蟬,不敢再進言,我默然,拜倒,“如此清闌代家父多謝陛下恩典。”故意不說自身,對我自身來說,殿選當日惹惱皇帝卻又被強行錄用,禍比福多,何喜之有?
出宮的時候,跨過宮門,彎了腰走入轎中,心事重重,抬頭看天,黑雲暗啞,不禁長歎一口氣,紫禁城看來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