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杜府特意為選秀準備的包金漆馬車，我移目打量著四周，卻見後邊一輛包銀漆的馬車緩緩停下，嶄新的燈籠上也寫著一個“杜”字，那蓮步姍姍，走下一個形容清嫋的少女，向我羞澀一福，“大姊好。”
    我忙含笑止了，“妹妹這是做什麼，若入選日後就是一樣的秀女，哪有什麼高低不同呢。”
    那是我杜府庶出的二小姐杜塵宛，她的母親韓氏並不受寵，也未孕有公子，故女兒在府中的境遇也遠不如我這個杜府嫡出的大小姐杜清闌。
    我與塵宛並不熟絡，日常見麵她性子羞赧怯弱，總要規規矩矩按足禮數向我行禮，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幾番說嘴，她卻言行如舊，再加責難亦有不忍。
    其實在閨中，更與我投緣的是從一品禮部尚書之女淩婧容，還記得兩年前的初夏，婧容的身子原較我豐腴一些，在杜府後花園的池塘裏，兩個女孩兒赤著腳，撥弄池子裏的幾株蓮花。婧容的背後秋香色蜀繡緞子早被薄汗洇濕了，她卻笑道：“清妹妹，將來你這殿閣大學士家的大小姐，來娶親的踏破了門檻，恐怕我們杜學士得出資不少，去買個不怕踏的純金門檻，這才能過個安生日子！”
    我聽了一陣羞惱，暈生雙頰，臉紅到了耳朵根子裏，雙手絞著帕子，“容姐姐你再這麼說，我可要惱你啦！誰不知道我們的尚書家淩小姐有多矜貴著哪，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能入了你法眼！”
    誰知婧容呆了呆，突然別過頭去，口氣卻極是認真，“從一品尚書，也算位極人臣了，正一品那些達官之子又全是些紈絝不爭氣的，將來不如入宮去，才不負我淩婧容的才貌吧。”
    我一聽是再也止不住笑，怕跌進池塘裏便往闌幹上一跨，倚著牆咯吱咯吱地笑得喘氣，良久才道：“不過才十三歲心氣就這樣高，等找夫家的時候，怕是隻有皇上一個人能讓你心甘情願嫁了！”
    這般想來，嘴角勾起一分溫然的弧度，塵宛在邊上小心翼翼瞧著，見我心情好了起來才略略吐出口氣。
    帶著塵宛往秀女中尋熟人，一眼便看見那穿著芍藥粉撚金線荷葉袖紗裙的婧容，她頭上一支純金鑲藍田玉的月季花釵，整個人說不出的嬌豔大方，奈何看著不遠，秀女和家眷們人來人往也是極多的，待真的攜了她的手時，已出了一身薄汗，然麵上卻是真真切切的笑意盈盈。
    婧容看了我一眼，又瞥了旁邊的塵宛一襲湖水綠疊錦羅的衣裙，隻道：“你未免穿得太普通了些。”我微微一笑，撥弄起雲鬢後的南珠珠花，“姐姐想進宮，闌兒未必想，這初選一關，闌兒想逃過也沒個辦法，這殿選一關，能不‘多用點心思’麼？”
    盈盈攙過塵宛，示意她向婧容行了個福身禮，“容姐姐，這是杜家二小姐塵宛。妹妹，這是淩家小姐婧容姐姐，日後宮中，還要容姐姐多多提點我這個妹子了。”
    婧容與我相交多年，塵宛庶出的身份她如何不曉得，隻是也不說破，含笑道，“這說的是什麼話，皇上喜歡人又不是看年紀，闌兒你偏偏把我說老，看我饒不饒你。若是將來這位塵宛妹妹得寵，我還要求她垂憐呢。”
    塵宛一聽就紅了眼，屈膝道：“容姐姐切勿這樣說啊，折殺塵宛了。今後如大姊說的，還請容姐姐多提點一二。”幸好我手快扶住了她，不曾惹周圍人注意。
    婧容容色微微凝滯，隨即恢複如常，“但願同甘共苦，也就是後宮姊妹了。”
    正說著，忽見儲秀宮的掌事太監王德福朝婧容走來，恭恭敬敬作了個揖，“淩小主和兩位杜小主，殿選即將開始，請三位小主排前邊去吧。”淩婧容頷首，欠了欠身，“那有勞王公公帶路了。”
    誰知旁邊一容貌華麗的女子轉過臉來，“啪”地一聲就一個耳光往王德福臉上摑去，嘴裏罵得念念有詞，“就因為那是淩家大小姐，你就連身邊的兩個丫頭也一並討好了去？把我們這些人全排了後邊，好讓她們先中選是不是！”
    王德福也是儲秀宮的掌事太監，平常秀女雖說是小主，哪個不是對他恭敬有加，哪怕送幾個金銀也不甚稀罕，哪裏受過這等奇恥大辱！奈何這華秀女亦是當朝內閣大學士華天誠之女，說到底也是他辦事兒不細心，冷落了另一邊勢力便吃了虧。
    婧容按耐不住，就欲反唇相譏，我死死拉住她袖子，已揚聲道，“我們杜家女子怎能跟華大人的千金相比，王公公不必為難，我們和淩小姐本來就晚到了些，這便上後頭排著也是無礙。”領著婧容和塵宛走過那華秀女身邊，嫣然一笑，“這次殿選，便由華小主打頭陣了，姐妹們借華姐姐光了。”
    那華秀女一昂首，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隨麵色不愉的王德福去了，臨走前還微“哼”了一聲，我見婧容滿臉不痛快，忙咬著她耳朵輕道，“莫急，這華小主任憑家世再好，也是選不上的。”
    婧容回頭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我唇中的熱氣緩緩傳入她耳朵裏，“一者，這廣場上的所有事，都瞞不了擷芳殿上的帝後，你放心，王德福那個巴掌，決不會白白受了；二來，華小姐雖然得排頭一個，氣卻未消，這般盛氣淩人的餘態落入皇上眼裏，可還有入選之望？”我吃吃笑道，“至於我們，剛我還在心裏想著，頭一個留牌子隻怕更難些，到了後頭，有個比較，更顯得容姐姐你秀美無雙……”
    婧容氣急地瞪了我一眼，臉卻紅了半邊，“你這個丫頭每次正經了沒一會兒就不正經了……”見我隻是笑著，語聲放柔了些，“你這般說，自己可要小心，莫要惹皇上注意才是。”
    我知婧容真心關心，隻回以了然一笑。塵宛在一邊看著，隻是羞澀地盯著石板地麵。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眼看著隊伍越來越短，饒是婧容，也不免有些忐忑，塵宛更是緊張地抬不起頭來。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大約申時一刻，我們三個，連同另外兩個秀女，踏入了擷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