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卿樹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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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遙把飯菜布好在桌上時,卿樹正睜開眼來。秋水似的一雙眼,帶著清明的神氣,微微閃爍著看向他的背影。看得衛遙心中一跳,驀地轉過身來。
    衛遙撲過去,把他壓在床上。
    卿樹“啊喲”一聲笑道:“罷了,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衛遙不鬆手,把臉埋在他胸前的被子上。憋了半天,方才吐出兩個字:“卿卿……”
    卿樹摸摸他的頭發,柔柔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衛遙不說話,緊緊依著他。卿樹摸摸他的頭笑道:“傻子,我總不會丟下你。”
    衛遙出來吐口氣,又把頭悶回去:“我怕。”
    卿樹笑著把他扯起來,衛遙便賴在他身上不動。卿樹把他臉托起來仔細看,忍不住去觸他眼皮,心疼道:“眼下都青了——這些天都沒睡好?”
    衛遙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一雙鳳眼斜斜看上去,說不盡的風情。卿樹麵色一紅,一把將他甩開。衛遙嗬嗬笑起來,隔著被子把他緊緊抱在懷裏。滿身滿心都是卿樹的味道,這讓衛遙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快樂。
    衛遙支起身,拿過粥來喂他幾口,笑道:“這是我從梁記粥鋪買的,你嚐嚐可還合口?”
    卿樹抿嘴笑道:“家裏做得就不錯,還出去買什麼。”
    衛遙一怔,笑了笑,勉強道:“你昏過去這幾天,家裏出了很多事情……”
    卿樹一驚,衛遙遲疑片刻道:“二叔家搬走了,三太太上次被嚇瘋了,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卿樹抬起頭來正要說話,門外有人恭敬地說道:“四爺,三老爺帶人往大小姐墳上去了。”
    衛遙一怔,心下疑惑,停了手隔著門問道:“什麼時候去的?”
    來人答道:“午間就去了,這下估計都到了。”
    衛遙放下碗,打開門厲聲問道:“大小姐安安分分,三老爺為什麼去擾她安寧?”
    來人吃了一驚,眼裏帶了點驚懼,還有些鄙夷:“回四爺,三爺說家裏諸多變故皆因大小姐而起……”
    一語未了,衛遙猛然醒悟過來。回頭看時,床上隻有平平鋪就的一床寶藍錦地湖綾被,露出底下一件水色纏枝蓮紋綢道袍,哪裏還有卿樹的影子?刹時心裏亂成一片,理不出頭緒來。
    衛遙扯開那人,不顧一切地衝出門,拖過一匹馬,往衛家祖墳奔去。
    一路打馬而行趕到衛家墓園時,衛蘭若的墓道上靜靜的沒有人音。青石雕就的墓碑被放倒在地,上麵拿朱筆深深描著“衛氏蘭若卿樹之合墓”。
    墓碑和字跡都是嶄新的,顯然剛立上沒多久。衛遙心裏跳差一拍,抬頭看時,高聳的墳塋被扒開了,露出底下並排的兩口棺來。
    衛遙從馬上下來,一步一步走近它們。
    卿樹的影子從墳旁漸漸顯露出來,衛遙住了腳,呆呆地看向他。
    他身上穿的一身絳色纏枝葡萄紋直裰,腰間掛了零零雜雜一大堆飾物。仔細看時,那些玉佩玉玨無一不帶著血氣。與那身血紅的喜服襯在一起,映得一張臉青青白白,隱隱有透明的感覺。
    衛遙沒出聲,靜靜看著他周身死氣濃濃地沉積下來,結成黑色的影子落在腳下。
    衛遙前走幾步,伸手去觸他的麵頰。
    卿樹沒動。衛遙的手徑直穿過他的身體,什麼也沒碰到。
    卿樹靜靜看著他:“你不怕我?”
    衛遙微微一笑:“我怎麼會怕你。”
    卿樹白色的眼裏似有什麼漸漸盈滿,將落未落。他眼中露出厭惡的神色來,扯住衣襟道:
    “你為什麼不怕?你可看清了這是什麼?這是婚服,是我和你阿姐圓房時的喜服。你可看見我的手了?慘白青黑,哪裏有一點活人的樣子?你再看我的臉,沒有血色,沒有溫度,隻有屍體的顏色;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隻有你看得見我,你身上的墜子也不是什麼象牙玉晶,那是我的骨骼和指甲——我是個死人,是個鬼魂了,你為什麼不怕我?”
    衛遙伸手去拿他手,眼中盡是哀傷溫柔:“我不知道這些,但是我知道就算人人都要怕了你,我也還要守著你——我怎麼會怕你。”
    不是沒懷疑過,也不是沒害怕過。夜時睡覺時,總有一雙青白的手無故從床內伸出來,緊緊箍在自己腰間。那手瘦骨嶙峋,硌得人生疼,然而衛遙知道那是誰的手。那手上有淺淺一個牙印,正是八歲的衛遙咬在那人手上的。老早它就退成淺淺一個痕跡了,經過這麼多年,也沒有變得更淡,還是那樣不深不淺地印在他手上。
    不是沒懼怕過,也不是沒擔憂過。每天去看卿樹,總有下人用懼怕的眼神看他。衛遙知道,除了他,其實沒有人看得見他。那個溫柔的人傻得可愛,總是想盡辦法掩飾自己不在人世的痕跡。那個人也懷疑過他知道真相了吧?然而那個人選擇騙欺騙自己,也不願離開他一步。
    可是那又怎麼樣?就算他從鏡子裏隻看見他的屍衣,就算從大太太口中拔掉舌頭的分明是他的手,就算他控製不住怨恨,就算他其實隻是一個幽怨滿骨的鬼魂。可是他看得到他摸得到他,可以陪伴他可以守著他,這些就夠了,別人怎麼樣何必去管呢?相守難道不就是兩個人的事麼?
    衛遙把他虛虛圈在懷裏,哽聲道:“——你這傻瓜。”
    卿樹的淚水瞬時從麵上流了下來,輕輕沾在衛遙衣襟上。
    他的身形漸漸穩定起來,衛遙臂彎裏漸漸有了人的感覺。
    衛遙鬆了口氣,喃喃地道:“——你這傻瓜。”
    不是人類又怎麼樣,是個幽魂又怎麼樣,死去的亡靈怨氣衝天又怎麼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為什麼要在意別人!
    衛遙緊緊抱住他,怎麼也不願鬆開手。這是他守了十七年的愛人,笑怒喜嗔皆在一起,怎麼還能放開手?
    卿樹哽咽道:“你怎麼出去了那麼久……”
    衛遙輕輕吻上他的發:“對不起。”
    衛遙把頭低下去,輕輕擱在卿樹肩上:
    “卿卿,我們回家。”
    一個月後,衛家變賣家產遣散家仆,一夜間人去屋空。
    衛家的下人們把這件事情傳得神乎其神。
    傳說衛家唯一的少爺被鬼魂纏身惑了心智,變賣了家產遠去他國。有人說看見衛少爺點火把一具棺木燒掉,之後抱著一隻湖田窯影青青白瓷壇微笑而去;有人說在廢棄多年的側廂屋,看到衛少爺圈著手臂,似乎懷裏抱了什麼東西;還有人說臨走拜別衛四爺時,那個年輕英俊的青年麵上帶著寵溺的笑意,對著一旁的空氣低低私語;更有人說夜半時分,向來獨寢的衛少爺屋中傳出低低的合歡之音——當然傳說終究隻是傳說,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徹底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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