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冥婚(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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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衛遙遠遷桂林,置下家產。這裏是南蠻之地,尚未開化的地方,言語不能通。然而卿樹很喜歡這裏滿城的桂花樹。金秋時分,總免不了釀下幾壇子桂花酒。
閑來無事時,衛遙仰躺在黃花遮天的桂花樹下,落英紛紛,撒了滿滿一床。花香從空中來,盡融進空中去。無處不在,無處不聞,說不出的沁人心脾,心曠神怡。
衛遙拿一把瓷青湘妃紈扇,看著一旁淨了手專心釀酒的卿樹。目光從他發際掃到眼角,從麵頰掃到嘴唇。看得卿樹也不好意思起來,被迫抬起眼回看他。
衛遙笑一聲,撿起身上幾朵桂花擲了過去。
卿樹“啊喲”一聲,忙起身抖抖衣裳,被衛遙一把抱住,撲在貴妃椅上。卿樹掙紮幾下沒掙開,反而被衛遙上上下下輕薄了個夠。任他脾氣再好也不由得怒道:“你又來做什麼。”
衛遙笑道:“我怕你酒釀得花不夠,特意給你添些香。”
卿樹薄怒:“你莫來添亂我已是謝天謝地,要你幫忙怎麼也指望不上。”
衛遙笑而不答,把頭湊近他深嗅一口氣,笑道:“釀釀酒也很好,你身上平白多了點酒香氣。”
卿樹涼涼地道:“除掉這些味道,我身上就隻有死氣了。”
衛遙伸手攔住他的話,笑道:“喔?那我來仔細聞聞,死氣是個什麼味道。”說著便伸手去撓他。卿樹“嗬”一聲笑出聲。衛遙便把他抱在懷裏閉目養神。樹下花豔香濃,更兼天上一輪半圓的月亮半昏半明,氣氛曖昧,幾乎要讓人睡過去。
卿樹突然幽幽歎道:“你娘親……是個很好的女子。”
衛遙一怔。
卿樹笑一聲:“在那之前我見到過你娘親。你猜她是誰?”
衛遙頭也不抬:“我阿姐的屍身。”
卿樹“咦”一聲,別過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衛遙失笑:“阿姐是病死的,並沒有什麼冤情怨恨,好端端的怎麼會詐屍?一定是家裏有怨魂,才借了阿姐屍身來鬧事。太太當年肯定也懷疑這個,又怕我娘回來鬧事搶人,所以才想出個結冥婚的辦法來。”
卿樹笑起來,點頭笑道:“說得不錯,說下去。”
衛遙搖頭道:“你來說故事,我聽著。”
卿樹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後來我到了你家,大太太一直不喜歡我。過了十幾年你出去了,你娘親不安起來,家裏便時不時會出些事情,這也怪不得誰了。”
衛遙翻個身,讓卿樹躺在他身上,問道:“卿卿……死,是不是很痛?”
他的臉一半遮在桂樹底下,一半露在月光裏。卿樹一回頭,隻看見一雙晶晶然的眼眸。那眸子烏黑深沉,一絲心痛從眼底劃過,仿佛一個深邃的漩渦,要把他整個人卷下去。
卿樹出了神,伸手去安慰那雙眼睛:
“當初要我跟蘭若圓房時,大太太要我選一樣死法。是我自己挑了吞金這樣,隻求能留個好看些的屍首,免得你見了嫌惡。”
衛遙下巴緊緊擱在他肩上:“我怎會嫌你。”
卿樹幽幽道:“我花了一天把腳趾切下兩個來,一個剔掉皮肉,把骨頭做成一個通管墜子,把指甲磨成了一片樹葉。餘下的皮肉和血跡都和另一隻趾頭裝在一起,拿油紙包了放在床下的生漆盒子裏——”
衛遙止住他,啞聲道:“別說了。”
卿樹靜靜靠在他身上,柔聲道:“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你還怕什麼。”
衛遙搖搖頭:“我怕你痛。”
卿樹笑起來:“沒你想的那麼痛的。若說痛,也隻在那時痛了,真到死時,反倒像睡覺一樣,沒什麼感覺。”
衛遙一把抱住他,似要把他嵌入骨子裏。
卿樹笑道:“痛是痛了點,這其實是個巫術。把骨骼找機會寄給你,你才會看得見我;把屍骨留了些在家裏,我才能在屋裏出現。不然你我永不相見,反而更要淒慘。更何況,若是我不把墜子給你,隻怕後來也變成厲鬼了——你娘親後來殺人的樣子也就是那樣了。”
卿樹伸手摸摸他的臉,幽幽道:“鬼與人畢竟不同,很多時控製不了自己。你不在時,我也會殺些動物,食些血肉。那個墜子,是我僅剩的一點清明了——然而在看到太太時,還是不能控製住的……”
所以會有人信神。有人怕死後下地獄,有人怕活著被仇家鬼魂糾纏。很多時候信仰並不是因為虔誠,多半是源於恐懼。
衛遙搖搖頭:“不能怪你。”
卿樹抬頭問道:“那時……你不怕麼?”
卿樹說的“那時”自然指的是太太死時的事。衛遙一怔,輕輕笑道:“說不怕那是不能的。”
卿樹伸出手去,青白的手在月光下,連指甲也泛著白光,幽幽地有些糝人。那雙手伸出去,緊緊回抱住衛遙。
衛遙歎道:“你如今反而好了,以後都不會變老。”
卿樹“嗬”一聲笑道:“什麼話。照你這麼說,做鬼不是比當人還好了?”
衛遙一雙鳳眼看著他,似笑非笑。卿樹推他一把,淡淡道:“我算是附在你身邊的鬼魂,自是因你而生,因你而變,因你而散。”
衛遙心裏說不出什麼感想。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仔細想想,還是歡喜多些,心道自己果然不是聖人,自己唾棄自己一下。
忍不住一翻身把卿樹壓在身下,狹長的鳳眼斜斜一挑,笑道:“聽說鬼身上的肉是酸的……”
衛遙張嘴在卿樹脖子上細細咬一口,聽得他“哎呀”一聲,方才柔聲笑道:“卿卿,我們成親吧。”
樹影蒙蒙,看不清卿樹的表情。衛遙心裏有些忐忑。卿樹手一勾,雙手勾住了他脖頸。那個溫柔似水聲音他耳邊說道:
“那你有沒有聽過,鬼是纏人的東西。成不成親,我可都是要纏你一輩子的了。”
衛遙一怔,低低笑出聲來。
月上樹梢時分,樹下風月無邊。
衛遙的婚禮是安靜又熱鬧的。
滿宅滿院被鋪了紅綢紅緞,喜慶非常。附近的長者、地方上的豪紳被請來觀禮,大吃大喝一陣後,俊雅的新郎喜氣洋洋,穿著大紅織金錦地喜袍,在一片鑼鼓聲中與抱著一塊寫著“卿樹”的靈牌成了親。
有讀書人私下感歎:“人間自是有情癡。這位衛少爺真是癡心人。心上人都去了,還得要辦個冥婚。”
衛遙微微一笑。拱手稱謝後,命人請了他們去喝喜酒。屋裏刹時靜了下來,衛遙側過頭,滿眼喜氣的看著大紅綢布的另一端。
喜緞的那頭空空蕩蕩。但在衛遙眼中,那端站著他願意一輩子相伴的人。那人一身喜服,青白的手執著豔紅的喜緞,對著他說了句話,微微一笑。
有這一句,一切都已足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