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拔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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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瘋了?嗬……我可不瘋,你當我不知道?你對自己的姐夫有什麼感情,難道還要我說出口?”
衛遙握緊拳頭,極力克製。
“……你怕了?嗬——!你娘搶我的東西,你搶你姐姐的東西——可惜你來不及了。你搶不了你姐姐的東西——”
大太太突然住了口,直直地站起身來。衛遙心裏一陣火,站起來把椅子一腳踹翻在地上,厲聲道:“你又要做什麼?”
大太太不說話,張大了嘴,喉嚨裏咯咯作響。
衛遙起了疑心,定睛看去,大太太的嘴越張越大,逐漸透出詭異的樣子來。枯骨似的手從袖子裏伸出來,細細地抖動著。衛遙心中一驚,麵上神色不變,腳下慢慢向著卿樹挪去。
大太太咯咯吱吱抖動起來。身子不受控製地轉了向,直直麵著卿樹。她的眼瞪得極大,幾乎要從眼眶裏脫出來。衛遙心裏了陣縮緊,突然看見她舉起手來,然後“咯噠”一聲,把自己的下巴從上顎扯了下來。
衛遙大駭,腳下突然被什麼定住,怎麼也動不了。有一雙冰冷的手從他看不見的背後伸出來,緊緊環住他。他用力去掙紮,可是掙不開。那雙長著黑青指甲的青白的手死死箍住他,冰冷的感覺透過重重衣物直滲到身上。他感覺得到背後沒有人,這雙手是憑空出現的。然而他管不住自己的身體了,身體怔怔地立在原處,被迫眼也不眨地盯著大太太。
大太太的下巴從上顎脫開,把臉上的肉拉得極長,連帶著眼瞼也翻開了,露出底下紅紅的肉來。下麵細密的牙暴露在外麵,拖著舌頭垂在下牙床上。她眼睛大大睜著,裏麵盡是恐懼;舌尖不斷向上翹動,似要說什麼話。
衛遙心裏喊著“不!”,口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大太太含含糊糊地“啊啊”叫起來,衛遙心裏擔心的卻是卿樹。餘光掃到他,隻見他呆呆地看著大太太,目光沒了焦距,麵上也沒了表情,整個人都像成了一個木偶。衛遙急得目眥欲裂,伸手去抓那雙束縛住他的手。背後一陣涼風吹過,那雙手箍得更緊了,幾枚尖長的指甲甚至嵌到了他的肉裏。
衛遙死命掙紮著,大聲叫道:“卿卿,別看!不要看!”
卿樹呆呆地,沒有反應。大太太哼了幾聲,突然幹嘔起來。喉嚨裏咯吱聲更加大聲了,隱隱有關節收縮伸張的聲音。她身子不能動,隻能站著,拉長的臉垂到胸口,烏紅的舌頭不住翻卷。
衛遙毛骨悚然,回頭看時,隻見從她喉嚨裏伸出隻慘白的手來。那隻手上泛著死人特有的光澤,帶著腐爛的氣息從她口腔裏長長伸出,帶著紫青的屍斑的手腕上,濕漉漉的一層水光。發黑的手指抓住她的舌頭,猛地一下往肚裏拔去。
鮮血刹時衝出她口裏,直直噴到麵前的卿樹身上。
衛遙驚駭得叫出聲。用盡全身力氣掙開束縛,衝向卿樹,一把將他抱住。卿樹軟軟地倒在他懷裏,麵色慘白,雙目緊閉,渾身冰涼。屋裏應聲進來許多仆役,驚叫聲重疊,亂成一片。
衛遙心裏說不上什麼感覺,心髒跳得很快,卻隻覺得空空蕩蕩,平靜得不似自己。直直地盯著卿樹,生怕他平空消失了一樣。自己好像從軀體裏脫出來了,遠遠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把卿樹抱起來,徑直走回屋去。
卿樹的眼睛一直閉著,動也不動。衛遙替他換下衣服擦淨血跡,拿被子裹住他,把他緊緊摟在懷裏。又取了安眠的熏香,開了安神的藥來一口一口喂他喝。卿樹人偶似地呆呆的,上挑的桃花眼沒了生氣,說不出的死氣沉沉。
衛遙使勁搖搖他,他也不理。瞳仁變成有點泛灰的樣子,最後竟閉上了。衛遙吃了一驚,替他把把脈,脈相時有時無,時快時慢。衛遙擔心起來,想叫人去找大夫,家裏的仆役早嚇得跑得盡了;自己要出門去叫大夫,一則放心不下卿樹,再者又有哪個大夫敢進這幢白日鬧鬼的屋呢?
衛遙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心裏怕了怕,過了一會反而釋然了。他本性對人事是薄涼的,卿樹是他僅剩的人氣的來源。如果連卿樹也沒了,那他也沒有再在世上留下的必要。
衛遙把卿樹的頭枕在自己身上,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他一直是很瘦的人,臉上總長不了幾兩肉。薄薄的麵,薄薄的眼皮,隻除掉嘴唇略顯豐厚些,然而也還是單薄。拿手撫上去,有點涼涼的,又有點輕柔的彈性。
衛遙想起小時候下人背地裏說卿樹一雙桃花眼加一雙薄唇,若是沒娶到衛蘭若,該是多少女子的劫。
衛遙笑起來,手指沿著卿樹的唇線走,低聲道:“你再不醒過來,可怎麼當我的劫。”
卿樹依舊在沉眠裏,並不和道回答他。
衛遙摸摸他手,還是軟軟的冰涼的感覺。身子雖有些熱度,也還是偏冷了點。心裏似被撕掉了一大片東西,空空蕩蕩得快要讓人瘋掉。伸手蓋上卿樹的眼,那人長長的睫毛撓在他手心,可是是靜止的,沒有半點生機。
衛遙呆了呆,輕輕攏過他,與他並排躺下。
他柔柔地看著他,伸手替他撥開麵上的亂發。心裏什麼也不想了,反而好像得到了慰安。
衛遙笑了起來。如果卿樹一直這樣的話,那他就陪著他這樣好了——隻要他喜歡就好。衛遙摸摸他的臉,在被下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印下一個吻吻在他麵頰上,柔聲道:“反正你怎樣都好。你一直這樣不醒,我也陪著你。”
卿樹的手猛然一顫。衛遙一驚,撐起來看他。懷裏的人眼睛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了知覺。衛遙盯著他,眼也不眨一下。
卿樹的睫毛輕輕晃動。他似微微睜開眼看到了他,然後又力盡似地閉上了。然而他身上漸漸溫暖起來,麵色也逐漸紅潤,帶上了生機。良久,漆亮的睫毛底下劃過長長一道水痕。
衛遙喜極而泣,一把抱住他,感受著懷裏微微溫熱的身體。隻覺得世界有他就夠了,心裏充滿了說不出的狂喜。
輕輕喂他喝些湯水,卿樹安安靜靜臥在他懷裏,依舊是不動的樣子。然而這已是衛遙心裏最大的滿足了。原來心裏那個人已經重要到這個地步,就算拿世界來換,他也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