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了一整日的天剛開始暗下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景行披上蓑衣快馬加鞭追往寧州，小淩他是最清楚不過了，若是要躲，她必定不會走大道，寧州離這裏最近，又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必然會走這條山道。
    陰雨的晚上尤其陰冷，山裏又沒有一絲光亮，景行縱使再有精力也沒辦法在烏漆抹黑趕路，剛巧前麵有一處山洞透著火光，看樣子是有人在裏頭避雨。
    他牽著馬走近山洞，卻見洞內隱約閃過一個黑影，待他進去，裏麵卻隻見火堆卻不見人影，一邊倒是有一匹馬被縛在一旁，地上還遺落了幾支來不及添火的柴木。
    他將馬綁在那匹馬身邊，替它擼了擼馬須，眼角瞥見一邊扔著一個暗紅色的包袱，不禁好奇地走過去。
    這不像男子之物，倒似女子所用……
    他心中閃過一絲透亮，猛然直起身掃視著整個山洞。
    “小淩！？”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偌大的山洞隻傳出嚶嚶的回聲，他又壓低腳步聲小心地接近山洞深處一處拐角。這個山洞雖大，卻一覽無餘，能藏身的，也就眼前的一處拐角了。
    悄無聲息地走到拐角處，眼前果然出現一個黑衣女子。
    頭戴白花，黑巾覆麵，一雙眼睛深如古潭，幽幽地看著自己。
    不是小淩，又是誰？
    “小……”他伸出手欲撫她的麵，卻被小淩躲開，她推開景行，走出了陰影，然沒走幾步，便被景行從後抱住。
    “小淩！”他顫抖的聲音埋在她的發間，帶著不可抑製的激動和興奮。
    小淩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頓了頓終是決然地扯開他的手。
    “怎麼了？”景行跟著坐到火邊，隨手添了幾根木柴。
    “你回去吧……”小淩往旁邊坐了坐，卻見景行也跟了過來，她眉頭一皺，又道，“你別過來了。”
    景行低頭看了看自己濕了一半的衣裳，了然地笑笑，道：“好，我不過來。”他見小淩越坐越靠邊，已經烤不到火了，又說，“你過來點，會冷的。”
    小淩低頭抱著雙膝，不搭理他。
    他想起思思說過的話，臉色微沉又很快笑道：“你再不過來點我可就過去了。”
    小淩抬起頭，雙目無神地看著他，終是稍稍挪過來了一些。她見景行忽然伸手欲掀麵巾，忙警惕地往後一仰。
    景行的手停在半空，他盯著小淩，柔聲問道：“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見她神色黯然，又說，“乖！我看看……”
    小淩低下了頭，算是默許。他緩緩掀開她的麵巾，整個人為之一頓，隨即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
    “這不是大花貓嗎？！”他拉過小淩的手，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就因為這個嗎？不就是臉上多了幾片黑斑嘛！你看！”他的手在地上蹭了蹭又往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湊過去指著自己的臉說道，“你看，我不也跟你一樣了？”
    小淩看著他如此幼稚的行為，忍不住笑逐顏開，然沒笑了幾下又板起了一張臉，垂下了頭去。
    “小淩……”他軟聲想勸她想開些，卻覺鼻子一陣瘙癢，隨即一個噴嚏毫無預警地打了出來。
    “你還好嗎？”小淩的眼中泄露出一絲緊張，當即問道。
    景行本想說沒事，卻見她如此緊張，心思一轉，裝作頭昏腦脹的樣子奄奄道：“沒事……就是頭暈。大約是剛才淋了雨……”說罷，靠著小淩就歪了下去。
    “景行？！”小淩見他忽然就麵色發紅暈暈乎乎的，順勢就接住他倒下來的身子，卻覺觸手之處一片潮濕，這才注意到他的衣裳已經濕了大半。
    她看著麵前的火堆，又低頭看著景行的濕衣裳，咬了咬下唇便開始解他的腰帶。
    景行幹脆就躺在她的腿上裝暈了。
    她脫下他的外衫，將景行扶到另外一邊，又架起架子將衣服展開掛好，等忙完已是深夜，她掩嘴打了哈欠，正要找個地方靠一會，卻見景行睜著眼睛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你……”心知他是在裝病，小淩嘴角一沉，繞到火堆另一邊，隨手擦了擦地便坐下靠在石壁上閉眼淺寐。
    “小淩……”景行輕喚了她一聲，卻見她沒有任何動靜，便又加大聲音呼喚一聲。
    小淩始終靠在石壁上閉著眼睛不說話，好像真的睡著了，然她不斷跳動的眼皮卻便表明了她的心緒混亂。
    景行起身走到她身邊，細細地盯著她的容顏。
    上麵有一塊塊黑斑，的確很是醜陋，但是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他的小淩，他都不會介意……
    容貌對一個人真的這麼重要麼？
    他取出懷中的綠瓷瓶，又看著小淩的麵容，心中百味陳雜。
    的確，隻要用了這綠瓷瓶中的藥水，就能令她恢複以往的冰肌玉骨，但是……容貌真的這麼重要？重要到能令她為此自卑到離開自己？
    不……小淩，這藥……還不到用的時候。
    小淩閉著眼，聽覺卻更加靈敏了，隻聽耳邊一陣窸窣，手便被景行握住了。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從手心裏傳來的熱度讓小淩感到久違了的心安，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下了一夜的雨，整座山透著雨後的清新。篝火燒了一夜早就燒盡，隻餘下了一地的灰燼。
    回頭凝望著仍在熟睡中的景行，她緩緩浮起一絲笑，然那笑還沒有維持多久便又沉了下去。她拿過一邊的黑巾戴上，抓起包袱轉身就出了山洞。
    馬呢？
    她四下尋找著馬，卻不見馬的蹤影，不隻是她的馬，景行的馬也沒有了。她又到洞外去尋找，然剛下過雨的地平洗得如抹了油，哪有馬踏過的痕跡？
    她泄氣地垂下了肩。
    算了，馬丟了就丟了吧，徒步去寧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累點。
    然剛走幾步，腳下一個打滑便摔了下去。她驚叫一聲，胡亂地一扯，隻聽耳邊傳來衣衫撕裂的聲音，便咕嚕嚕地滾下了斜坡。
    她睜開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將自己護在懷中的景行。
    景行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揉揉肩伸伸腿裝作很疼的樣子，嘴裏還不斷地哼唧著。
    果不其然，小淩灰頭土臉一臉緊張地站起來扶著他，問：“你沒摔傷吧？”
    一聽她這麼問，景行便苦了臉搖搖晃晃地倒在她的懷中，捂著頭道：“我頭疼……暈暈乎乎的……大概是摔傷了……”
    “那……那怎麼辦呐！”
    景行眯著眼胡亂指著，道：“送我……去看大夫……回沛州……哎喲喲！”
    小淩連哦了三聲，也顧不得身上髒兮兮的模樣，扶著他便找路回沛州。
    景行一路哼哼唧唧喊疼，小淩也不敢耽誤時間，偏偏馬又丟了，急得她手心直冒冷汗。
    “你沒事吧？再忍一忍，很快就到了。”小淩嘴上這麼說著，心裏卻越來越急，一點也沒發現景行暗地裏的賊笑。
    兩人一路快趕慢趕花了半天總算到了沛州城，找了一家醫舍，然那大夫一看他們兩個像在泥潭裏滾過幾圈的模樣，忙搖著頭趕他們走。
    “大夫……看！”景行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在大夫的麵前晃了晃，那大夫果然麵色一變，想去拿銀子，卻又怕被人笑，便重重咳一聲，裝模作樣道：“本大夫是本著醫者父母心的原則！進來吧……”
    景行回頭衝小淩得意洋洋的一笑，又對大夫說：“大夫，我再加一錠銀子，你去給我們弄點水和一身幹淨的衣裳來，成麼？”
    大夫想了想便點頭說成，轉身吩咐藥童去準備洗澡水和衣物。
    景行讓藥童先帶小淩下去，總算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