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州的冬天又濕又冷，迎麵而來的風夾雜著潮氣，能把人凍死。天上層雲密布，像是要下雨一般。
    出行的人們疾步趕路，欲避過即將而來的密雨。
    景行牽著馬進城，隨手攔住一個少年問路。
    “水鏡小築？”少年搖搖頭說沒聽過。
    接連問了四五個，都說沒有聽過，景行凝眉，暗道偌大一個沛州城，竟然沒有人知道水鏡小築？
    他抬頭看了看天，心道還是先去客棧住下吧，客棧龍蛇混雜，總會有人知道的。
    牽了馬找到客棧，他讓店小二把馬牽去後院，又讓掌櫃開了房間，自己卻走了出去。他有意七拐八拐，趁著身邊人多忽然躲進一處小巷，抱手倚在牆上，似乎在等著什麼。
    果然，隻見一個少年郎急急追上來，張望著前方，為跟丟了人而懊惱不已。
    “小弦！”他從暗處走出，沉著臉叫住那個少年郎。
    著男裝的小弦循聲回頭，見到自己行蹤敗露，忙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道：“景大哥。”
    景行慍怒，道：“不是讓你回京嗎？你怎麼不聽話？林信呢。”
    小弦急忙擺手，解釋道：“不不不！不怪林大哥！是我纏著他帶我跟著你的。”說罷低下了頭，做好隨時挨罵的準備。
    景行哭笑不得，想說又說不成，畢竟她也沒有惡意。
    “小弦！”他長長地歎一口氣，語重心長道，“你何必呢？將軍府錦衣玉食，你何必出來吃苦？”
    小弦見他沒有生氣，調皮一笑，伸手挽住了他的手，道：“景大哥，這話可就不對了，這苦你吃得，林大哥吃得，我就吃不得了？”
    景行拂開她的手，刻意不去看她略變失望的臉，轉身回了客棧。
    “景大哥！等等我！”她大叫一聲急忙跟上。
    行雲流水一般的人群中，款款佇立著一個女子，一身黑衣，白花飾發，正是小淩。她出神地望著景行的身影，十指緊緊地收攏，指骨發青。
    張小弦，大將軍的女兒……景行，祝你幸福。
    “怎麼了？”蘇英見她忽然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奇道。
    小淩收回目光，冷冷地說了一句沒事，轉身就回了水鏡小築。
    將小弦送回房間，景行想了想還是找來了掌櫃。
    “水鏡小築？！”掌櫃的沉思了一會，想了起來，問，“公子可是問江湖上那個……水教的所在？”
    “正是！”
    “哦，您出了門沿這條街一直往東走，過了第二個路口往北拐，找到老廟街一直東行，經過荷塘再東行大約一刻鍾，就到了。”他手舞足蹈地說罷，想想還是不妥，又說，“客官，我還是給您畫下來吧。”
    景行道了聲謝，看著他把圖畫下來，又道了聲謝，拿過蓑衣就離開了客棧。
    “誒！景大哥！”小弦忽見他又離開，欲追出去，卻被林信攔住，隻聽他說：“師兄有事，你總不能時時刻刻跟著他吧！”
    他的語氣酸溜溜的，再明顯不過，小弦卻偏偏什麼也聽不出來，還不高興地瞪他一眼，嘭地一聲關上門獨自生悶氣去了。
    天隻是陰沉著，卻一直沒有下雨，大概是前些天下夠了，今日隻是消消餘雲罷了。
    景行順著地圖行了大半日，終於找到了掌櫃所說的荷塘，心中一喜，闊步尋了過去。眼見麵前有一對夫婦，十分恩愛的樣子，那丈夫生怕妻子凍著，摘下了身上的披風給已披了披風的妻子加上，惹來妻子假嗔一笑。
    景行暗笑，大步就越了過去，卻聽那男子道：“臃腫又怎麼了，我又不嫌棄你臃腫！你怕什麼。”
    這聲音……
    腳步戛然而止，他緩緩回頭，那男子背對著他正給妻子係扣子，絲毫沒注意他，倒是他的妻子，一眼就注意了景行。
    “景行？！”那男子係扣子的手一抖，順著妻子的目光回頭，當即大聲道：“景行！”
    “大哥！”
    兄弟倆幾年未見，分外想念對方，如今在沛州城偶遇，大歎天意弄人。
    “景行……你來沛州可是……”思思心細如塵，見景行疾行的方向正是水鏡小築，卻裝作不知地問道。
    “不瞞大嫂，我是來找小淩的！”
    思思掩嘴低笑，看了一眼舒晟，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們也是去找小淩的。一起吧……”說罷便帶著景行往水鏡小築走去。
    路上，思思忽然想起小淩已然毀了的臉，麵色一沉，道：“景行，有件事我忘了說。”
    “何事？”
    “小淩……她……”臨開口了，她卻不知該如何說，景行見她吞吞吐吐，還以為小淩出了什麼事，當下大急，問道：“可是她出了什麼事？”
    思思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便示意舒晟說。
    舒晟倒是直來直去，道：“當年她中毒，餘毒未清，這臉就……”
    “臉怎麼了？”
    “……毀了。”舒晟偏過頭去，暗暗歎息。
    思思見景行一臉錯愕不敢相信的神色，心下狐疑，當即問道：“你該不是就因為這個不要她了吧？”
    景行苦笑，道：“我是這樣的人嗎？”他想起臨行前母親給的那一瓶藥，忽然笑逐顏開，道，“大哥大嫂不必擔心，我有辦法！”
    三人邊走邊說，很快就到了水鏡小築，守門的人見到舒晟和思思，很是熱情地打了招呼。
    “舒公子舒夫人，你們來啦。”他狐疑地看著景行，問，“這位……”
    舒晟笑道：“這是我朋友，你們副教在嗎？我們有要緊事找她。”
    “那可真不巧，副教剛剛走了。”
    “走了？！”景行撥開思思走到守門人的麵前，急道，“什麼叫走了？去哪裏了？”
    守門人不滿的拿開他的手，皺眉沒好氣道：“走了就是走了，我一個看門的，哪裏知道這麼多？”
    舒晟見狀，忙拉開景行，道：“小李，你別介意，我這朋友是因為的確有要緊事。你們副教離開之前可又說要去哪裏？”
    守門人臉色這才好了一些，想了想道：“沒有，她是剛剛才離開的！大約半個時辰吧！去追的話應該來得及！”
    話音剛落，景行就要離去，卻被舒晟攔住，隻聽他又道：“那你們教主可在？”
    “在。”守門人看在舒晟和思思的麵上，點頭便放他們進去了。
    “大哥！找他們教主做什麼？”景行恨不得立刻找到小淩，卻見舒晟不緊不慢地在水鏡小築慢騰騰的走，當下急切問道。
    思思拍了拍他的肩，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急，道：“平日小淩和蘇英走的最近，小淩去哪裏，他應該會知道。”
    “蘇英？！”景行心裏頓時泛起了酸味。
    思思笑道：“你放心吧！小淩對蘇英沒有任何感覺。蘇英喜歡的，也不是小淩。”
    不出舒晟所料，蘇英果然又呆在房間裏看書，書房裏點了暖爐，暖和的很，讓人頓生倦怠之意。
    “舒晟思思，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他放下書笑道，卻見他們身後還有一個陌生人，問，“這位……”
    不等舒晟介紹，景行便道：“我是來找小淩的，請蘇教主告知小淩所在。”
    “小淩？！”蘇英狐疑地皺起了眉，隨即想起小淩便是河清，問，“你是她什麼人？”
    “我……”景行稍作思忖，道，“我是她丈夫。”
    隻見麵前的三人當即變了臉色，尤其是蘇英，他死死地盯著他，像是要把他看穿瞪壞，問：“可是我連你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如何相信你是她丈夫。看你也是會一些武功的，不知師承何處？”
    舒晟一聽他提及師門，大聲笑道：“蘇英，這是我弟弟舒景行，他和河清的確已經定親，就算不是夫妻，也很快就是了。”
    蘇英從鼻子輕叱一聲，負手道：“我曾答應紫了要好好照顧她，如今卻平白冒出一個連自我介紹也不會的丈夫來，我豈能放心將她交給他？”說罷，又對景行挑釁地揚眉。
    “你……”景行本就著急，卻聽他一臉冷嘲熱諷，心下光火，怒極反笑道，“嫂子，你剛才說蘇教主喜歡的不是小淩，可是我看未必！若不是別有居心，何必棒打鴛鴦！隨你說不說，我自己去找！”說罷拂袖推門離去。
    “景行！”舒晟和思思緊追了上去，原本就安靜的房間再度安靜了下來，房門還開著，灌進外麵的冷風，吹涼了一室溫暖如春。
    蘇英隻筆挺地站在原地，雙唇緊緊地抿著，身後傳來風翻動書的聲音，刷刷的惹人心煩，他緩緩地轉身，猛然暴喝一聲，劈手就將書案上所有的書盡數掃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