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煙波浮木舟 第八十章 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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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萬籟俱靜。
溫章宮一片寂靜,原本應束手立於內殿的侍婢全昏睡在地,昏暗的內殿燭光綽約,簾帳憑風浮動,為這個靜得可怕的房間添了一絲陰森。
曼德琳睡了一天之後迷迷糊糊地醒轉,覺得軟綿綿的身上有了一些力氣,隻是喉嚨有點幹辣辣地疼。
“來人……”她懶懶地喊了一聲,卻不見任何人回應,“人呢!來人。”她直起身子,見簾帳之外筆挺挺地跪著一個人,隱隱約約的就像是鬼。她心裏猛地一突,眯了眯眼睛掀開簾帳。
“你是誰?”
跪在地上的人伏地向她行了一個大禮,道:“回太皇太後話,奴婢青兒。”
曼德琳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恍然道:“你是那個打了綠牡丹逃出宮去的青兒?”
青兒眉頭一皺,道:“太皇太後明鑒!奴婢沒有打壞綠牡丹。”
“那你為何逃出宮去?”
“奴婢冤枉,是有人要害奴婢,將我推入湖中謊稱打壞綠牡丹畏罪潛逃。”
曼德琳眉微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語中所指:“你是說,子夜要害你?!”
青兒又朝她伏身行大禮,道:“太皇太後明鑒!”
曼德琳手扶著喉嚨輕咳了幾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說話,卻聽青兒輕呼:“不要喝!”
她手一抖差點打翻水,很是不高興道:“說清楚!”
青兒大著膽子站起來,一把奪過曼德琳手中的杯子往地上砸去,眼角瞥見桌上一整壺的茶水,又拿起水壺,正要往地上砸,卻被曼德琳一手抓住。
“放肆!”曼德琳眼中布滿了血絲,陰厲地看著青兒。
“太皇太後!”青兒急不可耐,“這茶有毒!”
曼德琳狐疑地看著她,眉頭越皺越深,她想起最近自己的身體的確越來越差,已經數度昏迷,如果說這茶有毒……
她心一驚,那豈不是很早就已經中毒了?
青兒放下茶壺,取出袖中銀針,刺入壺中,片刻之後取出,整根針變成了黑色。
曼德琳瞠目結舌地看著銀針,心裏明白了個大概,隻見她緊抿著薄唇,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指骨咯吱作響,顯然是恨極。
子夜一夜好眠,算算日子,從今日開始,她將會陷入沉睡,直至氣絕。
不過,在明麵上還是得精心照顧。
她照舊端了洗臉水,領了侍婢去內殿侍候她起床。
然進了內殿,卻見曼德琳已然起床穿上朝服,正等著她端水來淨麵,不由嚇了一大跳,差點沒端穩手中的臉盆。
她很快掩下臉上的驚愕,換上一副驚喜,道:“太皇太後!您能下地了!?”
曼德琳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就著她端來的水洗了臉,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便去上了朝。
子夜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心裏直感到惴惴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趙竹姿本以為曼德琳會就此一睡不起,早早便穿上了朝服,領著舒佑前去上朝。誰知半途竟然遇見了精神奕奕的曼德琳,嚇得她麵色發白。
“母後,疼!”年幼的小皇帝被母親的手抓疼,不由地皺起小臉痛呼。
然趙竹姿卻顧不得這些,忙壓下驚訝,轉為驚喜,大步走到她麵前,笑逐顏開道:“母後!您沒事了嗎?”
曼德琳點點頭,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後的舒佑,微俯下身對舒佑招手笑道:“佑兒,來,來皇奶奶這兒,皇奶奶帶你去上朝。”
趙竹姿笑得頗為不自然,牽過舒佑的手,囑咐道:“好好聽皇奶奶的話知道嗎?”
曼德琳直了身,上下打量著趙竹姿,直看得她心惶惶後,道:“你穿著朝服做什麼?哀家隻不過病了幾日,怎麼,迫不及待想垂簾了?!”
趙竹姿忙低頭說不敢。
“哼……”曼德琳冷哼一聲便轉身走了,隻留趙竹姿一人站在原地心神未定地審視著她。
一個躺在床上等死的人,怎麼就能夠下地了呢?莫不是回光返照?
她怎麼也想不通,便隻身回了絳雪宮。
看了一會書,左等右等之下也不見舒佑回來,朝會早就散了,也該回來了啊。
“太後娘娘!”派出去的侍婢碎步前來,朝她跪下回道,“皇上被太皇太後帶去溫章宮了。”
“什麼!?”趙竹姿麵色大變,騰地從軟椅上坐了起來。
她思忖著,不安地來回踱著步。
不,這裏麵肯定有貓膩,一定……
“去溫章宮!”她雙手合掌,急匆匆地帶了人就出了宮門。
“太後娘娘……”身後的侍婢小跑著緊緊跟著她,卻見她健步如飛,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到了溫章宮前,她突然停了下來,重重地平了氣息之後,微白著臉走了進去。
侍婢們見是她,一路朝她行跪禮。
“皇上在哪裏?”她抓住一個侍婢劈頭便問,那侍婢見她平日慈眉善目今日卻如此凶狠,戰戰兢兢地低著頭指著一處偏殿道:“皇上在偏殿玩……”
趙竹姿一把推開她大步走向偏殿,然沒走幾步,卻被人攔住,側頭看去,是一個年紀稍長的侍婢。
“太後娘娘,太皇太後有請。”
趙竹姿陰冷地看著她,那侍婢倒也不卑不亢,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趙竹姿。
“帶路!”
到了內殿,曼德琳正在喝茶,怡然自得的樣子哪有中毒的樣子。
“母後。”她屈膝。
“坐吧。”曼德琳示意子夜扶她坐下。
趙竹姿心細地發現整個內殿隻有她們三人,一種不好的預感直爬上心頭,手中慢慢泌出了細汗。
“子夜,還不去沏茶。”
子夜點頭,剛走幾步,卻聽曼德琳又道:“別沏別的了,就哀家最喜歡鳳凰單樅吧,竹姿還沒有喝過吧。”
她直視著趙竹姿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子夜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曼德琳,想了想便退了出去。
茶很快就上來了,曼德琳掀開茶蓋,正要喝,眼角瞥見趙竹姿隻是盯著自己麵前的茶卻並不喝,不由笑道:“怎麼了?不愛喝嗎?”說著將杯子放下,噠的一聲驚起了趙竹姿的注意,她定了定心神,道:“沒有,沒有。”
“那就喝啊,子夜的手藝,可是越來越好了!”
趙竹姿看了一眼子夜,在見到她表示沒事的眼神之後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怎麼樣?”曼德琳笑著問,然隻是嘴角牽起,眼中並無笑意,反透著一絲絲冰冷。
“好喝。”她一邊擦著嘴角一邊悻悻笑著。
曼德琳緩緩站了起來,頭上的鳳釵一晃一晃,她笑了幾聲,道:“你就沒有嚐過味道嗎?”
趙竹姿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子夜啊了一聲,又很快掩住了嘴低下頭去。
“竹姿,哀家待你如何?”她走到窗邊,將窗戶關好,幽幽的聲音忽然傳來。
趙竹姿想都未想便脫口道:“當然很好。”
曼德琳冷笑一聲,卻沒有說話,隻是隨手拿起梳妝台上的一支金步搖摩挲著。
子夜暗叫糟糕,以她侍奉她多年的經驗來看,她現在是怒在心頭了。
難道……
果然,隻見她忽然一把將金步搖擲了過去,竟然直直地刺進了趙竹姿的心口,就是子夜想救也來不及了。
趙竹姿應身倒地,麵色痛苦之極。
子夜大驚,腳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哀家待你不薄啊!!你竟然下毒!!”曼德琳拂袖怒吼,氣極之處又上前狠狠踢了她兩腳。
趙竹姿痛呼,嘴角竟然滲出了黑血。她捂著心口,整張臉擰成一團,如鬼麵一般。
子夜浸淫毒術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她已中毒,正要尋機會將曼德琳毒死,卻見她已將風頭對準了她。
“子夜,你毒術高明,你來看看,太後娘娘是不是中了毒?能否解。”她回頭,一步步逼近子夜,將她逼至角落。
子夜手心暗藏毒針,隻等曼德琳再近一步便直刺她脖頸。
誰知還沒等她接近,手腕便被抓住,銀針赫然露出。
曼德琳看了一眼她的手,道:“你想一不做二不休,毒死哀家,好逃出去對不對?”
子夜的手被她抓得脫了臼,疼得厲害,眼見沒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她求饒道:“太皇太後,奴婢是被逼的。太後娘娘以命相要挾,奴婢不得不遵從。太皇太後,求您饒了奴婢吧。”
“那剛剛的毒針,也是被逼的?”曼德琳嘲諷地道,忽然鬆開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打翻在地。
“你當哀家是傻子不成!?”
“太……”她眼角含淚,正要辯解,卻見側邊出了一道影子,下意識地回頭,驚得大聲呼叫爬著退了好幾步,“啊!!!”
“你……”她抖著手直指著青兒,唇色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曼德琳看著青兒,又斜眼看了看子夜,冷漠地走開了去,道:“她的手已經脫臼,沒有反抗的能力了,你想怎麼報仇就怎麼報吧。”
青兒感激地對她屈膝一禮,轉身陰森森地瞪著子夜,直看得子夜毛骨悚然。
“你怎麼會沒死?你還……”她掙紮著站起來,卻退無可退。
“我怎麼沒死?”青兒反問,憤然道,“上天保佑我大難不死,就是為了找你報仇的!”她筆直指著子夜的鼻子,罵道,“你賣主求榮,害人性命,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吧?一報還一報,我今天就送你上西天!”說罷亮出袖中匕首,撲向子夜。
子夜大喊一聲救命急忙跑開,卻不小心撞到脫了臼的手腕,痛呼一聲差點摔倒在地,然僅是這踉蹌之間青兒已將她抓住,匕首狠狠地落下,刺進了她的後背。
“啊!”子夜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猶自掙紮著。
曼德琳站在一邊,雙眉微擰,暗道此女也是一個心狠的人,若是加以栽培,用不了幾年就可以在後宮中叱吒風雲了。
青兒咬著牙又刺了幾刀,直到子夜徹底沒氣了才罷手。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有些虛脫地站起來。
“曼……曼德琳!”趙竹姿眼看著子夜喪命,心知自己是無法逃過此劫了,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離死也不遠了!張躍晨大軍已經逼近京城,馮抗匪也即將直搗黃龍,你以為你還能撐多久!?嗬,哈哈哈哈!!”
曼德琳瞥了一眼她,滿不在乎道:“有你在前麵墊背,我又怕什麼呢!”
“你……”
門外忽然傳來舒佑的呼喊,一聲又一聲直扣在趙竹姿的心頭,勾起她對人世的無限眷戀。
“母後!我要母後!!我要母後……”
“佑兒,佑兒,我的佑兒!”她猛然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紫黑色的血從嘴角溢出,意識漸漸遠離。
“太皇太後!”青兒驚叫一聲,提醒她快去攔人。
然曼德琳隻是看著她的步履不穩的身影,並不阻止。
趙竹姿用盡最後的氣力打開門,看到門外的舒佑因見到她而破涕為笑的笑臉,心下一喜,還來不及笑,腳下一軟緩緩倒了下去。她盡力將手往前伸,欲抓住向她奔來的舒佑,然眼前卻越來越模糊,最終漆黑一片。
“母後!!”舒佑眼見她忽然倒在地上,慌慌張張地哭叫著跑過去,搖晃著她的身子,“母後!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曼德琳慢慢地走出去,冷眼看著他嚎啕大哭卻未動容一分,她示意宮人抱開舒佑,正要吩咐將趙竹姿抬回去,卻聽舒佑大聲喊道:“你這個壞女人!你是殺死我母後的!!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宮人侍婢聽到這樣的話,紛紛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喘。
曼德琳卻淡淡一笑,她一把抓住舒佑亂揮舞的手,道:“那也得等你長大了再說,你以為你現在能拿哀家怎麼辦?”
“我一定會長大!等我長大了我要將你碎屍萬段五馬分屍,讓你不得好死!”
舒佑稚嫩的聲音伴隨著刻骨的恨意響在曼德琳耳邊,周遭的宮人侍婢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長耳朵,戰戰兢兢地侍立於一邊,一動也不敢動。
“我等著……”曼德琳笑得很是古怪,她猛然甩開舒佑的手,趁其不備一掌將他劈昏。
“今後皇上隻允許在溫章宮進出。帶下去!”她沉聲吩咐,隨行侍候的宮人侍婢忙將昏睡中的舒佑抱了下去。
青兒站在她身後,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走吧!”
青兒驚愕地抬頭,她知道了這麼多宮闈密情,她還能放她離開?
“你不是說你想要和你表哥在一起,想離開這個地方嗎?”曼德琳負手立著,仰頭望著天上白雲流轉,“既然你大仇以報,就走吧。”
青兒喜不自遏,雙膝一跪,向她口頭感激道:“奴婢謝太皇太後!”
“走吧……”
這一聲走吧如經過了滄海桑田一般的苦澀,青兒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一眼曼德琳,隻見她雙目混沌,神色悲愴,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心中百味陳雜,轉身便離開了。
“你可知,若是以前的我,是決計不會讓你活著離開的!”
青兒腳步一頓,想了想還是回頭又對她行了一個大禮,才匆匆離開。
都走吧,都走吧……
曼德琳緩緩走著,望著宮牆外的天空,一滴淚忽然滑落,隻見她腳下一個虛浮,筆挺挺仰天向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