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蜿蜒的花叢邊微微疾步行著一個少女，隻見她手裏端著一盆將開還未開的淡綠色菊花，正是曼德琳最愛的名菊綠牡丹。
    前日她剛剛被提至內殿侍奉，雖還不能近身侍候，但是比起之前隻是茶水間做個小雜役，實在好太多了。
    不過常說伴君如伴虎，在以後一言一行可得更加小心呢！
    身後傳來一陣衣袂浮動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呼喚。
    “青兒！”
    她回頭，憨然笑道：“子夜姐姐。”
    子夜走近她，指著綠牡丹道：“咦？這是太皇太後最喜愛的花，你是哪裏來的？”
    青兒嗬嗬地笑了，將綠牡丹護在袖邊，免得被風吹壞。
    “這哪是我的！這是宮裏新添的，太皇太後命我去拿的呢。”正說著，又對子夜盈盈半揖，“在這裏，青兒多謝子夜姐姐提拔之恩！”
    子夜麵色微微尷尬，扶起她道：“快起來，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青兒笑容可掬：“應該的，若不是姐姐，我現在還在茶水間打雜呢！”
    子夜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嘴角一扯，引著她往前走，邊走邊道：“你我都是被迫入宮，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扶持你，誰來扶持你呢？”
    青兒輕輕嗯了一聲。
    “青兒，你在宮外，可有親人？”
    “有的。”青兒愴然，“家中尚有老父老母，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我很想他們！”
    子夜眉微微上挑，意味深長地問：“你想回去？”
    青兒點頭。
    “我可以讓你回家。”她隨手摘了一朵小花，碾碎。
    青兒的眼前頓時一亮，驚喜地抬頭。
    “真的！？”
    在見到子夜肯定的目光之後，她幾乎蹦起來，卻忽見子夜眼中殺機畢露，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把推下身後的湖中。
    綠牡丹咚地一聲掉落在地。
    “救命！”青兒在水中上下沉浮，大聲呼救，“我不會水啊救命！！！”
    子夜生怕她的呼叫招來侍衛，情急之下舉起綠牡丹，對準她的頭狠狠地砸了下去。
    青兒隻發出了一聲慘叫便沉了下去。
    水麵發出咕咕的幾聲水泡聲後，很快便平靜了。
    天上雲淡風輕，仿佛對這樣的事早已見怪不怪。
    子夜雖狠下心殺了青兒，卻終究害怕，她麵色蒼白，直直地瞪著不再有動靜的湖麵，心亂如麻。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平日裏再冷漠再無情，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終究會害怕。
    不遠處有人過來，似乎是幾名宮女，還在說笑。
    子夜腳下一亂，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一路上冷靜了心神，等回到溫章宮，又是之前那副淡漠孤傲的樣子。
    “子夜姑娘，你可回來了！”剛一進宮門，就被人拉去，那人見她滿頭大汗，奇道，“你這是怎麼了？一身的汗。”
    子夜下意識地擦了擦，支支吾吾一會後道：“剛剛跑了急了些，出了什麼事？”
    “太皇太後現在不高興了，這個青兒也真是的，出去拿盆花拿不回來了。”
    子夜心中一緊，麵色還是止不住地發白。
    “快走吧！太皇太後急著找你呢！”
    匆匆趕到內宮，曼德琳正在閉目養神，最近她的精神越來越不濟，每日醒來也總是昏昏沉沉地，看東西偶有模糊，讓她不得不服老。
    子夜垂手低頭侍立在床側，等著她醒來。
    “子夜。”忽然，她沉邃的聲音響起，嚇了子夜一跳，“你去做什麼了？氣喘成這樣。”
    子夜吞了吞口水強裝鎮定，道：“奴婢來的太過匆忙，所以……”
    曼德琳疲憊地睜開眼睛，從塌上坐了起來，子夜忙取過外衫給她披上。
    “去給哀家泡茶。”
    子夜屈膝應下，慢慢退了出去。
    茶很快就泡好了，正是曼德琳最喜愛的鳳凰單樅。
    她接過，掀蓋慢慢喝盡，頓時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嗯！近來總是感覺精神不濟，喝了這茶就覺得好多了。”
    子夜將空杯子放置妥當，道：“太皇太後不必憂心，現在時局混亂，您要應付那些反賊，總是要多耗些心神的，等反賊全部繩之以法之後，您還是會跟以前一樣，風姿勝人的。”
    曼德琳嗯的一聲，尾音略高，明顯是對子夜的話不滿意。
    “你的意思是，哀家現在……老了，醜了，不好看了？”
    子夜驚懼地跪下，慌亂道：“奴婢罪該萬死，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是……是……”
    曼德琳很奇怪她的不冷靜，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審視著她，卻見她冷汗涔涔，目光閃爍。
    這種樣子她見得多了，分明是心中有鬼。
    “你做什麼了？嚇成這個樣子？”
    子夜急中生智，略略淡定，道：“回太皇太後，奴婢剛才見到青兒，她不小心把綠牡丹打碎了，怕您責罰，不敢來見您！”
    曼德琳的手用力一扣，尖細的護甲立刻就紮進了子夜的下巴，她輕聲痛呼。
    鬆開手，她道：“那她現在人在哪裏？”
    子夜雙手著地，道：“奴婢勸她來認罪，但是她卻躲了起來，奴婢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大概，是在某處冷僻的地方躲著吧！”
    曼德琳大為光火，卻未在麵上表現出來，她壓著聲音冷冷道：“給哀家去找，找到了……先廷杖五十！”
    子夜在心裏大大鬆了口氣，應道：“奴婢這就去辦！”
    然剛走兩步，卻聽曼德琳又道：“聽說她是你提拔的？以後看人，可要準一些，別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她回頭，想了想便對著曼德琳緩緩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曼德琳看也不看一眼，隨手拿起一本書便看了起來。
    青兒已死，自然是找不到人的，子夜隨便帶人找了幾圈，便複命說她大約已經逃離皇宮。
    “賤婢！”曼德琳重重放下書，道，“派人出宮找，找到了將她帶回，若是膽敢反抗，就地格殺！”
    子夜低頭，嘴角翹起。
    “下去吧！”
    待寢宮無人之後，她才退去了臉上的戾氣，一臉淒惶。
    走到畫前，望著畫中兩個正在嬉笑著撲蝶的女子，她一時發了怔。
    “我這麼辛苦才爬到這個位置，四十年的風風雨雨……我怎麼會輸呢。”
    目光忽然轉厲，雙拳緊握指節發白。
    “我怎麼會輸呢！”她擲地有聲，“我不會的！”
    然而她再不甘心，也無法力挽狂瀾了。
    這不是四十年前她剛剛坐上太後寶座的時候，現在的她早已積怨已深，那些怨恨豈是一朝一夕便能紓解的。
    一月之後，滿以為會等來張躍晨援軍救援京城的好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張躍晨集兵貴安城下，不日便要破城！
    “太皇太後……”子夜攙扶住她稍碰即倒的身子，不無擔憂道。
    她勉強站直了身子，拂開子夜的手，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筆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太皇太後！”眾人驚呼，忙將她抬回了內殿。
    趙竹姿聞訊前來探視，見她麵色微黑，唇色發紫，眉心緊皺，顯然是毒發的模樣。
    心中暗自高興，麵上卻憂心道：“請太醫了嗎？”
    子夜站出來，低眉順眼，聲音平平道：“回太後娘娘，奴婢精通醫術，已為太皇太後診治，隻是氣急攻心而已，並無大礙。”
    趙竹姿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眼她，正巧子夜抬頭，兩人對視一眼，眼中俱閃爍著一絲心知肚明。
    “好好照顧太皇太後。”又說，“子夜你隨哀家出來，哀家有話要吩咐。”
    兩人出了內殿，趙竹姿將身後的人遣開，望著腳下九十八級台階，冷笑一聲，道：“你做的很好，這毒還需多久……才會要她性命！”
    子夜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一身素衣宮裝，道：“不出月餘。”
    “太好了。”趙竹姿恨不得拊手稱快，卻隻能生生止住。
    子夜向前走近一步，低聲提醒：“你答應我要幫我離宮，要讓我以後的日子衣食無憂嫁個好人家，你不能食言！”
    “當然不會。”趙竹姿回頭，握住她的手，笑得極為溫和，“你是我和佑兒的恩人，我怎麼會食言呢？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