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花三弄之煙波舞(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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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濤漫漫舞煙波,舞出一世風月三生情。
    江上煙波渺,寒柳蔥蔥,蝶舞翩翩。轉瞬間,碧波水漾,繾繾綣綣,絕勝萬種風情。望江樓上豪庭宴,鳳舞蕭蕭,今朝芙蓉醉。
    王公大臣望江樓上吟詩作對,附庸風雅,而我則在江邊翩舞,助他們的詩酒之興。翻飛舞旋,紗織的飄帶輕揚,身上綴飾的金鈴索叮咚作響,仿若這自然天成的水澹斜波,飄飄欲出塵。這,是我最為拿手的煙波舞,舞起漣漪,映著江波金光粼粼,一身輕紗飛揚,金鈴泠然作響,風景美絕、妙絕、奇絕!引得將軍望江樓的座上之賓紛紛停筆投箸,一睹我絕凡的風采。
    我是將軍府上的一名舞姬,舞姿曼妙,曲藝高超,深得將軍讚歎。雖非聲名遠播,然將軍府上上下下都知曉我這樣一名女子。也許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緣於我的神秘。一襲黑巾掩麵,隻露出盈然的一雙翦水。我喜著黑衣,寬大的衣袖,飄飛的衣擺,皆由黑紗而製,袖口邊綴著幾株豔梅,含芳吐蕊,躍躍欲綻,飾以幾顆小小的金鈴。我最愛聽金鈴的清脆響聲,飄渺空靈,淡然澄靜,不似絲竹亂耳,曲樂黷心。隻有在為將軍的客人們獻藝之時,我才會換上素淨的白紗衣,玉織錦,在裙裾領口衣袖上彈起數朵墨梅,紗織飄帶綴飾幾朵小金鈴,但仍舊以輕紗掩麵,細白柔軟的桑蠶絲絹,拂麵很是舒適。人們在豔羨我舞技的同時,自然也對麵紗下的容顏展出了好奇。是美是醜真的有那麼重要?淡挑秀眉,眼波平靜淡泊,我心如止水,旁人的好奇猜評,與我何幹?
    “將軍宣清清姑娘登樓!”俊俏機靈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音線在我的耳邊拉起。“嗯?所為何事?將軍不是答應過我,隻獻舞技,不見來客的麼?”蛾眉微蹙,心下稍生不悅,他怎可言而無信?“將軍說……說來客盛情,實難推卻,請姑娘賞臉。”聲音微弱,覷見我的怒顏,似有些發怵。我不願見她如此為難,口氣軟了軟:“也罷,我便隨你去見他們,看他們又想玩什麼花樣!”丫鬟如遇大赦,急匆匆地邁著細碎的步子引我上了望江樓。
    對於那群達官顯貴,雖稱不上是厭惡,我本心並無任何好感,更談不上是趨之若鶩。一日,將軍仍是宴客,少不了我的輕舞。他們為我的舞姿欽服,偏要一睹美人芳容,無奈之下隻好應承。怎奈一孟浪醉客借酒輕薄,硬是要撕去我的輕絲麵紗,我重心不穩,重重地摔在了青石磚板的涼地上。那人醉意消了半分,也是驚出一身冷汗,正要來扶。我怒而拂袖,拍落他的手,轉身離去,滿座上賓皆驚,唯將軍一人淡然:“清兒的脾氣向來若此,望各位見諒則可,不必同一小女子計較。”淡淡的一句話,化盡滿場的尷尬。這,我可不可以看作是對我的一種嬌慣縱容?縱然可以,我也不敢!因為我始終認為,我還不配!
    手扶上眼角下的梅花胎記,剛剛燃起的溫暖瞬間又黯了下去。至此,我對將軍言明,隻獻舞技,絕不見來客。他輕輕鬆鬆地應承下來,此後便再未強我所難。隻是……緣何這次……
    心中的忐忑難以言說,但一看到他眼中的愧疚歉意,所有的怨懟皆雲散煙消。隻要不讓他為難,教我做什麼又有什麼關係?何況隻是區區此事,我大可以將容貌拋諸身外。
    款步蓮移,婷婷嫋嫋地登上了望江樓。酒氣氤氳,所有的眼光皆聚於一點,刹那間,我成了這整個場麵的中心。金鈴輕響,勝似我心中的離亂,而金鈴的光華難抵雅座上賓目光的灼耀。一青年男子立於上座,似已經看得癡了,握在手中的琥珀酒樽,遲遲沒有放下。那人洪武英偉,氣勢澎湃,峨冠頂戴,金華燦燦,眉飛入鬢,剛毅卓絕,甚至是……君臨天下。我突然明白了將軍何以背離承諾。君命難違,也真的是難為他了!
    “奴婢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萬歲!”那人一凜,繼而笑道:“好一個聰慧的女子,你怎知朕是皇上?”“皇上氣宇軒昂,九五之尊,龍陽罡氣,小女子不是有眼無珠之人。”“好!好!”又是一陣清亮的笑聲,爽朗剛勁盡顯,微眯著眼,上下打量著我,最後眼光終於定格在我的麵紗上。該來的,還是要來。“小女子容貌醜陋,故此……”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朕隻是想問你叫什麼名字。”他的反應挑起了我的驚奇,抬眼看了看他,正對上那對期渴的眼,遂低下頭:“小女子梅清清。”問一答一,後續無話,我隻想快些離開這裏:“皇上,奴婢自慚形穢,自知貌醜,請皇上準奴婢離開。”“好個大膽的女子!不過……朕喜歡。”微眯起眼,無視他溢出的狂喜,轉頭離去,金鈴叮嚀,白紗輕曳,可惜……
    三更已過,夜色漸濃,落梅軒外的小院,黑衣女子手拈酒盞。月華如水,映得院內疏影橫斜,江濤怒潮,又回響在耳邊。對月把盞,摘星自娛,這邊風景獨好!夏末初秋,夜微冷,手心的溫度似冰如玉,腕上的玉鐲散發著淡淡的翠光,輕柔溫暖。一件錦緞披風伏在了我的身上,心裏一驚,回身,日日夜夜魂牽夢縈的容顏,現於眼前。受寵若驚得突然說不出話來,雙眼亦盈滿了月光。
    “對月獨酌?要知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介不介意我坐下?”語中戲謔四起,我忍不住粲然:“悉隨尊便!水酒盡有,縱使無酒尚有月,不醉不歸,如何?”他大方地坐下,仔細地端詳著我,似要將麵紗後的容顏看穿。“清兒,為何你總喜歡黑衣?”“黑白乃人間極致,實屬個人的偏好,有何不妥?”對他的探索,我有一絲惱怒,但同時我也清楚,這來源於我的自卑,倘天生麗顏,求尚且不得,又怎會至此?也許,將軍府中,我與他走得最近,恰是來源於一種對命運的共鳴吧!因為,他也完全不是那樣的完美。
    幾廢的左臂,隻能做些粗淺的活務,再提不起威武的長槍。右手一指,斷於金刀之下,僅餘四指,卻仍有心縱橫戰場,馳騁邊疆,策馬揚鞭,千騎踏平川!他的這些,換來的是赫赫的戰功,是文武滿朝的敬重,是皇帝的信任器重。白玉的兵符至今懸於腰際,溫潤的羊脂玉,卻能調遣萬馬千軍,呼風喚雨,奇極妙極!
    “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低下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一般。
    “君命難違,你也是情非得已。如覺負疚,自罰一杯可矣。”斟滿樽清輝,一口飲盡。愛極了他的粗獷豪爽,他雖非心細如發,卻也將我照顧得妥妥帖帖。我的過往,他向來未曾過問,我的痛處,自然也是避而不及。感動於他的關懷,亦深愛這一份淡泊。
    又注視我良久,終於說出:“你和她不一樣,她最喜歡熱鬧,你卻獨愛淒清。”她?警覺鑽心,遂問:“她是誰?”“已是過往,不提也罷!”及時緘口,既然他不想說,多問也是無益,隻能望著天上似盤明月,一口一口淺酌清淡的梅香酒,直至我這身黑衣再難融入到周圍的天光之中。東方泛白,天光乍現,一夜漁飲,微醉,兩腮酡紅,抓住他的手放在心口:“聽!這心跳,為你而生。假使有一日,也將為你而敗!”窘迫如急潮襲來,不自然地將手抽回,心一涼,便明了自己再無機會。輕歎一聲,直立起身,往天邊漫紅處疾行。
    他拉住我的衣袖:“清兒,我有話想對你說。”希望再度開放,但始終不敢正視他的眼。“清兒,皇上欲宣你入宮,又怕你不允,故讓我來和你商量……”滿心失望,微藍的景致頓失顏色,是為皇上,還是為他自己,反正絕非為我。如冰水自天傾下,從頭涼到腳。心傷最是難愈,借未醒的宿醉,將一切委屈托出:“將軍,您不是不知清兒對你的情意,為何一再退縮,無數次地將刺刺入清兒的心呢?”“清兒,原諒我的負情。我心中……始終隻有她一個。她現為皇上的貴妃,是為榮臻,榮貴妃。清兒,答應我進宮,瞧一眼她到底好不好,皇上對她,是否一如當初的情篤意真?”
    真相往往最為傷人,心中所係的千千情結再難開解,原來自始至終,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曖昧何解?今宵春夢,悉化作片片枯蝶,順江波移蕩,再無所蹤。他是否早有預謀,那女子究竟何許人物,能教他若此魂牽夢縈?牙關咬緊,自唇縫中擠出一句話:“好!我答應你入宮。不過你要記住,這是你欠我的一個人情,或遲或早,都是要還的!”恨恨地轉身,掩不住自己的軟弱,淚如夜雨泠泠灑,早被天際的朝紅染成了似火般的顏色……
    你好生休養,三日後,由我親自送你入宮。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隻記得當時頻頻點頭,點到我的心都碎了,清清的脆響,明快得我自己都完全聽得到。轉過頭,他步履輕快得刺眼,仍昂首闊步,徐慢淺行。
    初秋時季,早晚涼薄,而我仍是一襲黑衫,無心梳洗打扮,隻呆呆地倚樓望江。如怒的江潮翻湧澎湃,抬起纖纖的手臂,轉圜靈動的腰肢,盡烈地狂舞,舞得天地驟然失色。細雨霖鈴落江上,千尋珠玉轉頻急。我頹然落於座上,手撫絲弦的楊木琵琶,悲戚的愴響自指尖流瀉,和著淒風冷雨,溶澹契合。就這樣一彈,又是一夜,十指血痕赫然,縱使連心,也並未察覺半分痛苦。感覺恰似在那一晚脫盡,餘下的,我也不知道盡有什麼。
    討厭刻意的粉飾雕琢,仍是豔梅墨衫,金鈴黑織麵紗。他以禦輦將我送至皇宮,囑托我定要仔細注意榮妃,並交給了我一幅題字的美人畫像。“待你回來時,定要同我好生描述她現下的情緒處境。隻要一切安好,我,也就可以放下心來了。”回來?他形同說笑!常說一入侯門深似海,皇宮內苑,深至無情天,能否回到望江樓,實屬未知之數。悲涼複又升騰,如何?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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