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花三弄之煙波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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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領著我前行直至禦花園的亭台小閣,周圍種的全部是不知名的奇花異草,香飄滿園。縱已即秋,尚無寂寥落寞之色,繁華如初,楓葉尚青。亭中人龍袍加身,威嚴四凜,仿若天神,當真有著真龍天子的風華。淺盈一拜,免禮平身。他欺向前,眈眈看向我的雙眼,手撫上我的額頭,青絲:“將真麵目示於朕,可好?”無奈地歎了口氣,纖手移向黑紗,黑紗盡落,留下的是一張素麵,一葉血梅。他輕撫著我的梅花,以唇相抵,肌膚欺親,耳鬢廝磨。鼻中盡是他溫暖的氣息和淡淡的龍涎香氣,寬厚的手掌扶向我的柳腰,將我攬入他懷,胸膛闊達,是可依可靠的港灣,隻可惜,我心中再容不下他人。聲音微啞,鑽入耳畔:“今晚為朕侍寢,朕要你成為名正言順的妃子!”
心再受重擊,滿園鮮豔失色,是寵幸,抑或是成為後宮之中的又一個禁臠?落於房內飄香的檀木椅,展開灑金的畫幅,美人依傍牡丹,飾滿了芳華,下有一方題字。將軍之名,筆走龍蛇,蒼硬非凡。注意到隱約透出的墨痕,翻轉畫幅,一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赫然出自兩個人的手筆。不用多想,便知是將軍和榮妃情意濃馥的見證。
榮妃可否安好,我不知。因為今日禦花園中,隻有我與皇上兩人。我隻知我心不悅,我不願在這深宮大院中做一隻華麗的籠中鳥,我情願在野嶺莽原,自甘自願地長成一株梅花。風雪肆虐,亦是我甘心承受!
門外有人宣:“榮妃娘娘到!”我失措地站起身,望向前來的女子。金碧輝煌滿身珠翠,盛氣淩人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隻那一眼的注視,我就了解到,今後的後宮,最強勢的敵人,也必定是她!
這樣的一個女人,竟然能有如此耐心,低眉慢眼細語溫聲地教我一些宮內的規矩,以及聖上的喜好習慣。當她拉起我的手時,我感到了她滿掌的滄桑,她亦觸到我苦練絲弦遺下的老繭。“同是苦命的女子啊!”她長歎,隨即輕笑,撫著我柔滑的青絲:“梅兒,果真是一個如梅的女子。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也唯有梅能有克禦艱難的傲骨。後宮的路並不好走,今後你須事事小心才是啊!”自她言語中探到的失意,隻讓我感到心驚。是她並未將我當作敵人,還是此人城府之深直至難以教人辨清敵友?戒心難除,走一步就算一步吧!
水溫潤得,正如謙謙如玉君子。細白的足尖輕點,玫瑰的花瓣四散,暗香浮動,簾外竹影微斜,今夜月朗風清,適合月下獨飲!
明黃的絲絹將全身裹起,喧舞騰空,滑膩的質感正襯如水的肌膚。梅紅更加耀眼,映得他的眼中盡是梅影,呼吸著他越來越凝重的呼吸,兩朵紅梅自頰升起。覆上溫潤的唇,火燙的舌尖糾纏,難分難解,似夢癡纏。手指觸到堅硬的鎖骨剛毅的胸膛,以及正在燃燒著的滾燙的心。寬大的掌撥開那抹明黃。夜風微涼,吹起同樣光華的帳,時起時落,人約影綽,隻有朗月靜默,淡看著那一切溫存……
自此,城中傳言紛紛:“皇上新納梅妃,寵愛有加。隻那梅精日夜身著黑衣,再加上頰上一抹梅花煞,十分古怪,皇上意亂情迷,恐天下禍於紅顏,皇城巍峨,毀於一旦!”
將軍何如,我不知曉。一夜,夜視望江樓。仍那如霧煙波浩渺,隻是暮秋時分,柳葉飄黃,紛飛而下。江上盡是空茫的枯黃,無邊的陰暗,看不到往昔金光粼粼。將軍隻身,獨倚靈劍醉小樓,孑然而立,望江之渺遠。我輕步走到他的身邊,拈起桌上餘的一個琥珀盞,斟滿杯梅香,進而飲下。
“她怎樣?”
“她……很好……”
“你撒謊!有了你,她怎麼會好?”如雨雹般的怒斥全部打在我的身上。
“不錯,她失意。”我該受的,還是得承受。
“求求你,安排我倆見麵。”低聲軟語的哀求,正似這涼薄的秋風,吹結了我的心。萬般為難,教我情何以堪?
“好!”不忍見他失望,壓製胸中恨意,“我來安排,明日午時,皇城禦梅園!”
兩人久別重逢,我雖殤意,但仍識趣地離開。此時仍為暮秋時節,折一株未開的梅枝,細細地端詳,枯枝未逢春,仍隻是一段難雕朽木,何談華美?丟掉枯枝,正待走出園外,忽聽園內爭執。“皇上,臣妾無辜,請皇上恕罪!”加快步伐,走出梅園,心中不禁生出一種快意——老天真是有眼。
將軍被謫戍塞北,榮妃繼續著她在宮內的失意生活。而我則依舊夜夜舞煙波,慶華笙,鶯語燕囀,曲意承歡,時不時地以如水清波漾他臆中情絲。隻他,雖不動聲色,我卻也可感到其中的疏冷。
暮秋已過,越了韶華的紅葉褪盡,枯枝遍處禦花園內淒清寂冷。僅有梅園,仍滿園漫灼芳,一襲狐裘勝雪,獨坐園中石凳,啜酒賞梅。塞北寒勁,羌笛角號,不知那月是不是比這裏還圓?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癡望月暈,忽視了立於黑夜中那一襲明黃的悲哀。
一日偶然間,我在他的禦書房中留連,竟看見他作的畫幅,赫然是將軍夜賞梅,我的心事,怎教人知?眉頭深鎖,抬頭覷見他哀傷的眼,不禁低垂首,長吟言。他走上前來,揉皺了畫幅,仍是溫柔地撫著我頰旁的俏梅,長歎離去。
坊間議論紛紛,說他是昏君,而我卻知,他不是不想做明君,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更何況心又亂如麻,難理呢?宿醉未消,天昏地暗,終於纏綿病榻,昏然中手心一季溫暖,但聽他說:“清清,朕向來待你不薄,你惦掛將軍也罷,又何以教他們一起,陷害榮妃,置朕顏麵於不顧呢?”陷害榮妃?何時?我當即便欲起身辯解,怎奈周身如針刺,瞬即跌入昏落。
塞北傳軍訊,將軍率眾欲謀反,皇上失落民心,此番必敗無疑。正待攻入皇宮,我看到了得意洋洋的榮妃。“梅兒,你我恩怨,也該了結。你大難臨頭死期將至,我是不是該讓你死得明白些呢?禦梅園那日,皇上駕到,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那是為什麼。隻因我先你一籌,將你閣中畫幅進給皇上,他竟然相信你因妒生恨,陷我於不義。隻是可惜,那愚皇上待你卻無半分冷落,原以為可以扭轉乾坤,奈何此番田地。不過今日,我時運又轉,梅兒,不知你現在心緒如何呢?”原來如此,枉我一直被蒙在鼓裏,我到底是鬥不過這個陰險的女人。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他?你說的是哪一個?不論是誰,我都可以利用,但你能嗎?”洋洋得意的笑在身後流連,我欲倒,扶身邊小榻轉身,看到皇上憤怒的目。一記脆響,紅暈在她臉上開散,漸暈成憤怒,憤而轉身,香豔的粉紅羅袂款擺,似在等待著什麼的到來。至少此時他仍是皇上,別過頭:“賜三尺白綾!”
他終是攻入皇城,靈劍抵心的一刹那,地暗天崩。他對我誤會深切,我百口莫辯,強笑道:“將軍,倘我先她遇到你,事情會不會還是今日一樣的結果?莫忘記,你仍欠我一個人情要還。”“好!你說,我都答應!”劍尖微微顫抖,細細的漣漪獨蕩。“放了他,取我性命,一命換一命,值得!”“我知道榮臻已死。”冷酷的語調,將我的賭注棄之不顧。“她是罪有應得!”“住口!這狗皇帝的命今日我一定要取!”皇上威嚴的麵容未改,推開我:“清清,讓我承擔!”“將軍,你放過他!”撕心的呐喊止於看到靈劍沒柄的一瞬,在他倒下的同時,黑紗自懷中掉落,上有繡梅點點,金鈴粒粒。“皇上,來生教我先遇到你,先遇到肯賞這梅花記的你!梅清清,一生一世,至死不渝此情。”靈劍血染,掩不住淩厲的清光,如此澄靜,正如他心。
褪狐裘,著輕紗,梅園舞煙波。一曲終了,鬆枝上的白綾,一如我在風中輕舞。滿園梅香四溢,將頸向白綾,就讓我同這滿庭芳華共同消逝,繼續我生生世世的期許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