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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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夜,月如玉盤。
借著過節,何雨蘅出手闊綽大肆舉辦燈會。雖人人都會花錢,然則要花得新穎別致,卻也並非容易。
芥子園前火樹銀花,長壽湖畔琴音淼淼。八月十三上燈日,長壽湖兩岸金桂盛放,如潮的觀燈人流紛紛湧向登冠樓盡興品嚐香芋老鴨羹。十裏長街,流水席一字排開,一盞盞澄黃酒、一張張開懷而笑的麵容,真可謂太平盛世之境。
工部官員向來與何雨蘅打得火熱,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俱帶了如花美眷前往捧場。何雨蘅包圓了湖上所有花船,挑了僻靜、雅致之處,或絲竹、或洞簫、或一韻清聆,合著美酒月色,得了不少絕佳的詩詞,當即命人譜曲,再教黃鶯兒等名伶委婉唱來,著實風花雪月了一場。其間,無心插柳成就了幾段才子佳人的兒女姻緣,待得過完節,謝媒酒也不得教他省心。
八月十五,萬人空巷,唯東門長壽湖畔人山人海,皆因京城名伶將彙聚於此,逐一吟唱新譜的詩詞雅韻,再由登冠樓邀請的鑒賞名家評出魁首,獲勝者可得一萬兩潤筆銀子。何雨蘅既舍得花錢,又玩得新奇,所邀文人雅士幾乎無人拒絕,樂得來此一聚。
一班名伶將新詩雅詞娓娓唱來,隔著煙波浩渺的長壽湖,愈顯清幽。何雨蘅命人給趙侑預留了三艘上好的雕欄花船,陪錢少卿轉輪賭酒取樂,黃鶯兒背運,連連陪飲,何雨蘅怕她啞了喉嚨唱不得新曲,一一替她代勞,隻是這護花使者也不好當,須得以一當十,饒是他酒量極佳,也喝得東倒西歪。
錢少卿見何雨蘅喝高了,拉他出艙醒酒,花船泊於彩虹廊橋之側,橋上燈火合著皎潔的月色,透過太湖石上的玲瓏空隙投落於水麵上,化作斑駁離亂的片片妖嬈。卻聽船舷旁有人低聲吟誦:
“冰輪秋蘅千樹紅。飛燕渡長袖,舞驚鴻。子約幽怨悱人同。碧雲風,畫橋楚王宮。紫袍聖眷寵。歎詩書勘誤,一場空。沉冷楚楚倚闌東。桂子落,無奈笑蒼穹”。
何雨蘅擊掌稱讚道:“錢公子,好一聲無奈笑蒼穹”。
錢少卿的公子錢霂淡淡抬起眼眸,含笑道:“何兄好闊綽的手筆,有這份閑錢尋樂子,何不買介官銜,免得受那醃髒氣”。
何雨蘅捧腹笑道:“本道是何某人喝多了,原來喝醉之人卻在此間,難怪詩仙須得醉倒在酒缸裏方做得出傳世佳作來”。錢少卿暗暗瞪了兒子一眼,卻聽何雨蘅笑歎:“普天下俱是一般,走到哪裏都需忍得一口氣方得太平”。
錢霂自幼拜漁陽山人為師,文治武功兼備,本欲以科舉入朝,不想朝廷竟接連數年不開科,以致天下的有識之士報國無門。錢霂閑暇之餘,投身海棠詩社,私底下發發滿腹牢騷、練練拳腳,因此結交了不少朋友。錢少卿怕兒子年少氣盛惹出事端來,厚起臉皮托關係欲替兒子在軍中謀份差事,好約束他。誰知趙侑齷蹉,竟將錢霂塞進少府置於自己的眼皮底下,令錢少卿不得不俯首聽命。少府專門掌管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澤之稅,為維持大內的繁複開銷,少府廣征苛捐重稅。錢霂雖少年得誌,然對此頗具微詞。錢少卿不敢開罪趙侑父子,隻得嚴加約束兒子。數日前,錢霂做東結社,邀一班好友喝酒賞桂,錢少卿安插的眼線回報說,少爺借詩社聯絡人手欲在中秋燈會行刺趙侑。錢少卿又氣又怒,又不敢揭破兒子的行徑,隻得稱病將錢霂誆回府中看管起來。
錢霂雖痛恨何雨蘅奢侈,轉念一想,畢竟與自己同病相憐,實屬無奈,幹脆拉他再去喝酒,何雨蘅本就喝多了,一通轉輪賭連盤上刻的字都飄忽起來,兩人醉倒在旮旯裏埋頭痛睡,以致錯過了後麵的諸多好戲。
黃鶯兒以詞牌譜曲,將錢霂所吟的《小重山》娓娓唱來,果真婉轉如鶯啼燕語,一曲唱畢,黃鶯兒盈盈欠身答謝,長壽湖兩岸喝彩陣陣。此時,映月潭煙花升騰,一群彩衣雜耍戲子在震天響的鑼鼓聲中打筋鬥、舞獅球。所有人都站在船頭上看焰火,爛漫盛放的煙花照見一群頗為眼熟的身姿,正是趙侑父子。
趙侑執扇遠遠指向錢少卿所乘的畫舫,顯然也瞧見了他們,錢少卿隻得命船夫駛近趙侑等人的花船上前答禮。
趙蔭似笑非笑盯著黃鶯兒,緩步踱至錢少卿乘坐的畫舫,隨口問道:“怎麼不見小何”?一時間工部僚屬們紛紛上前見禮,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眼見黃鶯兒欠身行禮,趙蔭調侃道:“許久不見鶯姑娘露麵,今夜一闋小重山果真不負盛名,姑娘得了賞頭,可要做東請酒”。
黃鶯兒淡然笑應道:“奴家病了許久時日,承大人多番遣人探視,十八是奴家的賤日,想請大人賞臉喝杯酒,權且當作奴家酬謝諸位爺的恩澤眷顧之情”。
“難得鶯姑娘相邀自然好說”。趙蔭也是風月場裏的老手,雖垂涎黃鶯兒的美色,總礙著身份顏麵,不便強拗。
黃鶯兒奉上桂花酒,趙蔭淺嚐了一口,瞥見錢霂、何雨蘅二人爛醉如泥沉睡正酣,無相趣之人答話,難免掃興,便拿起桌上的賭輪細瞧,那賭輪頗有些意思,既有賭酒、賭作詩詞的、連生辰八字和小老婆都成了賭頭,待得看到“下手座替對座之人脫靴奉酒”時,不禁笑道:“有趣,有趣”。
黃鶯兒適時奉上早已準備妥當的黃花梨木盒,笑道:“小何替趙大人準備了一件新奇的頑物……”話沒說完隻聽得船艙外響起一陣急如雨點的敲打木頭聲,一支雕翎箭穿透窗欞,刺入木板。黃鶯兒駭得花容失色,怔怔望向窗外,依稀可見幾條人影迅疾如閃電,掠過湖麵直奔映月潭上的八角琉璃亭。
“啟稟國公爺,刺客已盡數拿下”。趙侑身旁的中年人白麵綹須,氣定神閑目光內斂。一艘舢板順風駛來,舢板上站立著六七個人,兩名刺客雙臂外翻,顯然被人扭脫了臼。舢板尚未停穩,卻見湖水激射,一條黑影驀然自水中擰身竄出,揪住兩名刺客的衣領迅疾遁回水中,一時間柳葉刀、鐵蒺藜飛射而至。白麵中年人神色微變,始料未及對方尚有幫手隱伏於身側。
趙侑倒絲毫不以為意,淡笑道:“汪先生,今日權且便宜了那兩個蟊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