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裏小心翼翼地撿著地上被肢解了的書，雷江醫生輕輕地按住兒子的手，溫柔地笑道：“別撿了，爸爸再給你買本新的。”
    安裏沒有停下動作，倔強的小腦袋正對地麵，地上滿是紙片。他扁扁嘴：“我就要這本。”
    醫生好笑地看著兒子的動作，撫摸著他的頭：“千萬別怪媽媽，她心裏也不好受。”
    過了很久，直到安裏撿完所有的紙片，他才悠悠接道：“我知道。”
    他很想否定，但隻要一看到父親充滿期待的眼神他就狠不下心來，他不想傷父親的心，在父親眼裏他深愛的女人永遠都是對的。
    安裏抱著一堆紙片走進房間，這是他睡了六年的屋子，不大，但很幹淨。
    書架上放滿了他喜歡的書籍，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小模型，都是他憑借夢境做出來的，應該是建築吧，可是二十世紀初的法國可沒這樣的建築。
    他比劃著模型上的刮痕，這是母親留下的。
    這個做母親的女人這輩子隻進過三次兒子的房間，第一次她想緩和與兒子的關係卻在看到滿桌的模型後發瘋般的拆了近一半；第二次她狠打了安裏一頓；第三次也是最近一次，她等兒子回家，結果在煙囪裏等到了。
    安裏確實沒理由原諒母親的作為，可是，畢竟是母親啊，怎麼都討厭不起來。
    “無情的家夥，我躺到現在，你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床上突然多了個身著異族服飾的男子，藍眼金發，身材本應是修長的，可他不入流的穿著給他的身形打了很大一個折扣。
    “怎麼又來了，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兩歲起，安裏就適應了男子的不期而入，也知道他叫什麼，可無論從哪方麵來講，但凡有點常識的都是不可能接受。
    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國家元首既非國王，也非皇帝，而這個男人卻自稱“真王”。
    以為他乳臭未幹就好騙？開什麼國際玩笑，這家夥的來曆到現在也還是個謎，更要命的是，兩人對話從頭至尾都是聞所未聞的語言，還說得跟法語一樣流利。
    真王翻了個身，擺了個相當愜意的姿勢，笑道：“怎麼老問這個問題，我不早說了麼，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可是一直在看著你。”
    根本就是對牛彈琴，光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
    “我不想被人監視。”
    真王晃了晃食指：“我沒有一天到晚看你，隻是想到的時候周圍就全是你的影子了。”
    “不過，第一次發現你變小了我還很不能適應，現在依舊感覺很怪異。”
    “我又沒讓你適應。”
    真王輕笑，優美的唇形像早春的朝露滋潤泥土，安裏發覺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優雅從容，輕狂不失風度，應該不比城裏的那些貴族差。
    安裏說：“我們根本不認識，你跟著我究竟想幹嘛？”
    真王仍舊微笑：“可我們現在認識了，不，應該說三年前就認識了。說起來你當時的反應挺讓我失望的，你居然說不認識我。”
    “我確實不認識你。”
    是的，安裏·雷江的記憶裏沒有“真王”兩個字，他一生下來隻知道一件事，一件他此生必須完成的事，至於為何執著於此他也不清楚。當他眼前的世界還隻是黑白顛倒的實體，當他還無法辨別世間萬物，當他尚未喊出兩位至親的身份……他的腦袋裏就有了“盒子”的概念。
    盒子為何物？那是一個禁忌的存在，誰都想得到它，卻又使用不了它。
    找到盒子並藏了它。這是大腦給他發出的指令，也是他今生唯一的使命。
    “無所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你的腦子從前就屬於‘易失型’。”
    安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口氣倒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似的，可他才六歲，一個才活了六年的小鬼能有什麼可想的。
    估計是見場麵變冷了，真王大大方方地在安裏眼前消失，後者見狀也不驚訝，怎麼說都見過不下數十次。這家夥除了突然出現和消失，再者就是說些一般孩子聽不懂的話，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不對。
    隔壁的房間傳來物體碰撞的聲音，以及母親的嘶吼，父親始終沒吭一聲。
    安裏抬手罩在耳朵上，試圖擋去一部分音量，可惜收效甚微。聽著母親言辭間的淩厲，他更希望她跑過來再打他一頓，這樣至少他還能認為她是關心他的。
    終於，他聽見一記響亮的耳光，隔壁一下子安靜，然後是母親痛徹心扉的哭聲。
    安裏也想哭，但似乎有什麼哢喉嚨裏了就是哭不出來。就這樣，他聽著母親的痛哭過完了一夜，新的一天或許並無快樂，可至少離他的夢想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