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轉  冷寂夜,落拓身——前緣剛斷新緣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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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家不愧是大家,辦事效率如此之高!楚餘年提起把張平娘娘和張柳另為安排住處時,剛過申時,葉暖半個時辰後趁著無人跑到偏院,才發覺人去樓空。她抓住下人打聽張家去處,誰知一連問遍偏院的人都沒人知道。看來,楚餘年是早就打算把張家從她生命中遠隔,葉暖想明白關鍵,心痛得無法言語。
     薑是老的辣,葉暖心灰意冷之下,隻想買醉。她戊時出門,在酒樓一直呆到亥時關門。
     葉暖晃悠悠走地在四周燈火漸暗、清清冷冷的大街上,腦中不知該去往何方,腳下卻已憑借靈魂的本能,慢慢走到呆過一年的雲京西郊。看到當初租借的蝸居早換了主人,葉暖頓感一陣失落,胡亂哭喊著在荒野亂走,直到一陣風聲往自己頭上斬來,才猛然驚出一身冷汗。
    情況緊急,並沒有時間讓葉暖看清是什麼東西,手上酒壇先腳步能移開前做了抵擋。哐當一聲,酒壇撞碎在刀口上,蒙麵人來勢頓時一緩,而葉暖也趁機往後退了三步。
    一擊不中,其餘蒙麵人從葉暖退後的步伐中看出她也是個練家子,相互對看一眼,又有一人躍出本來戰鬥的圈子,向葉暖攻去。
    “不好,這人要因我喪命於此了。”安平王心憂道,扭頭對身側團團護住她的兩個侍衛急道,“甲易、丁斯,你倆誰去救她一救!”
    甲易與丁斯二人,各對四個敵人,且別說能不能脫身,即使脫身又怎能拋下主上的安危,去救一個陌路人?兩人手中刀劍舞得更快,不發一言。
    看眼下三對十一的情形,安平王話出口也知不對,唯有加緊手下動作,希望那人能夠撐到她得空。
    刀鋒犀利,削去葉暖鬢邊半縷發絲,葉暖酒意頓時全去,漸漸明白今日所遇不是單純的攔路搶劫,無意撞上的她,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永遠封口。腦子清醒,手足卻還留有殘餘的醉力,左奔右徒脫不開倆蒙麵人的糾纏。
    分心關注另一邊局勢的安平王,初時瞧見那個瘦弱的身影在兩個高大影子中周旋得極為吃力,若不是身體柔軟,好幾次都有喪命的可能;而後形勢見好,那身影看似醉意發作,實際卻每於兩匪徒刀來時先一步避開。等安平王解決一個蒙麵人時,那邊女子已奪得一柄刀,招式也帶著醉意,看似乎簡單笨拙,卻偏偏使得恰到好處,或點或刺皆出乎人意料,讓人看不透其中奧妙。
    安平王懸著的心一鬆,開始專心對付起眼前敵人。
    逆勢在葉暖加入後更是大轉,安平王等三人俱是精神一震,而敵方卻已膽寒。不過一刻鍾時間,地上倒了七個,四個身亡,三個重傷,餘下之人也不打了,手握武器似在僵持。
    丁斯見她們麵色慘淡,嘴巴一動,驚呼一聲“不好!”,竄到那些人麵前時,她們已經咬破齒間毒藥。再看重傷在地的,也早不知何時氣絕。
    安平王的麵色,一向沒多少喜意,此刻見著死士,疲憊中又透出深深的無奈。丁斯覷著安平王側麵,正欲說什麼,卻被含怒的聲音打斷了——“要死死別處去,躺我家門前幹嘛!”
    安平王三人詫異之下,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清瘦的女子,在十三具屍體上各踢了數腳。女子發泄完憤怒,拍拍手,扭身往土屋內部走去。
    三人更是摸不著頭腦,剛才離得近,女子的衣著也看清了,雖然神色落寞,著的卻是上好的青色竹紋雨絲錦。雲京之西,是平民聚居地,也是貴家墓葬的所在。貴族向來不屑與平民親近,去西山上墳都有一條繞過平民區的固定道路。且不說這樣一個貴族女子為何經過此地,把此地一個破敗的土屋當做家,也委實出人意料。
    看來真是醉得厲害,安平王隨即入內,欲喚醒醉酒之人。卻聽那人咕噥一聲:“到家了。”心滿意足地在牆角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蜷縮著身體,頭倚著牆闔上雙目。
    時下早已入秋,破敗的土屋別說屋頂了,就連牆都隻剩三麵,在這呆一晚,不凍僵也要生場病。安平王歎口氣,示意甲易扶起那女子,一麵招呼道:“小妹子,你家在哪,讓我侍衛送你回家吧。”
    “家在哪?”葉暖睜開眼,口中喃喃自語,似在自問,隻是抬起頭來,晶亮的雙眸漸漸水汽湮殷,滿是無助和彷徨,“人不見了,我找不到家。”
    這一刹那,三人隻覺麵對的是一找不著家的孩子,若非方才一番打鬥時的血跡,還殘留在她袖口上,真不敢相信此人就是剛才表現勇敢的她!
    沒等三人答話,葉暖已經找回神智,眼神亦恢複到往常的冷靜,但聞得她低聲道謝:“謝謝三位好意,我無事,隻是想在這呆一會。你們深夜趕路,想必有要事,請不用擔心我,先回吧。”話答完,動了動,側過身體,便環抱起雙臂垂下頭。
    身體語言中表露的拒絕,讓安平王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在人是清醒的,她略下放心,帶著兩個侍衛走出門後,把自己坐騎栓到土屋旁。
    甲易在旁了然道:“寧主子是要給那人留下代步的馬?”
    未等安平王點頭,一直像在苦思什麼的丁斯從沉默中覺醒,把自己馬牽來了:“寧主子的逐雲,雲京大部分人都認得,今夜這場埋伏不同尋常,還是留下屬下的馬罷。”
    丁斯與甲易共乘一騎,行了半柱香時間,突然恍然:“寧主子,屬下記起來了,留在土屋中的人,就是那個二小姐,楚家二小姐!如不是後來的那雙眼睛,屬下還真無法與當日遇上,那個能言的她聯係起來——真不知這二小姐碰到什麼事,這般失常!”
    世間的緣分,總是如斯奇妙,提起楚秋,安平王當即想起自己生母,一時間深埋於內心的前塵往事,紛紛鑽出水麵,安平王觸景生情,抑製不住心底感懷,惆悵地仰望著天上孤月,自言自語道:“每個人心底,總有些無法言語的故事。旁人即使知道,怕也不能理解……”
    不知是否是因為寒冷的關係,葉暖睡得極不安穩。一會是張平娘娘的腿跌斷了,一會又是小時候的張柳被人欺負得直哭,一會又變成幾個蒙麵人圍上張平娘娘和張柳。
    偏偏她的手足似被無形的繩索拘住,相救不及,眼看刀鋒距離張柳脖頸不到一指,葉暖大叫一聲“不要!”,猛然從惡夢中驚醒。
    東方未亮,看天色快接近寅時。臨晨時分,溫度很低,冷汗貼在背上尤其顯得涼。好在是場夢,葉暖剛籲出心中驚懼,眼睛望見屋外橫七豎八躺著一地的灰呼呼的屍體,陡然驚立起來。
    地方偏僻,附近貧家也還沒起,葉暖在屋中抹去自己的痕跡後來到屋外。她嗅了嗅空氣,發覺沒有酒味殘留,放心脫下外衫,睜大眼睛,半看半摸索著把地上酒壇的碎片一片片撿起,看見係在僅餘的半個門框上的馬,提起布包躍上馬背,打馬趕了大半段路,突然想起深秋露水重,墓園土地一向潮濕,心道一聲險急,急惶惶的調了數個馬頭,才想起不遠處有個人煙稀少的山崖。
    每日卯時,是上朝的時間,三一群五一夥的朝臣,聚在宮門前的廣場上,等候宮門開啟。參加昨日酒宴的官員三三兩兩過來向楚餘年打招呼,見她身邊沒有葉暖,關切地問道:“賢侄女呢?”
    葉暖晚間出門後一直未歸的消息,楚餘年也是剛在一個時辰前由驚慌跑來的方藍口中得知,擔憂的同時,卻也失望。若是楚家大張旗鼓地派人搜尋,隻怕剛剛升為監察禦史,就要麵臨同事的彈劾。她想不明白,一向冷靜的孩子,怎麼一碰上張家的事,就能糊塗到置自己前程不顧的地步?楚餘年一麵派人私下找尋,一麵就隻能做好掩飾的準備。
    如今聽同僚問起,楚餘年唯有硬著頭皮道:“侄女昨夜飲酒太多,又受了些許風寒,今日隻得告個病假。”
    “賢侄女正是前程似錦的時候,身體可要保重啊!”旁人不知底細,隨口感歎幾句。
    正在此時,宮門漸漸開了。
    朝臣魚貫走入大殿,正在群臣肅整,一起叩拜女帝時,葉暖卻一陣風似的跑到殿中。
    見葉暖麵色蒼白,雙目浮腫,額頭還留有磕傷的血痕,魏振昌冷笑著望向麵色不自然的楚餘年:“左相啊,賢侄女既然是風寒在身,就呆在家好好休息嘍。帶著副病容強撐著上朝,不僅禦前有失禮儀,還會誤導百姓以為帝上真要臣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
    當日在女帝座下發下效忠的言語,如今被魏振昌引申出反麵的含義,楚餘年右手死死握著拐杖,暗恨在心。然葉暖此時儀容,確實不妥。
    楚餘年正要伏下地請罪,葉暖已先她一步軟倒在大殿上跪下,同時接了魏相的口:“魏相教訓的是,小臣因為遇亡母托夢,告誡小臣要日日勤勉以報答帝上恩澤。從夢裏驚醒後,念念叨叨都是亡母囑咐,匆忙趕至殿上,以至忽略了其他,小臣知錯,小臣知錯,望……帝上責罰!”
    “事情也沒嚴重到右相所言的地步,楚禦史還是起來說話罷。”女帝叫起不住磕頭,神色驚慌的葉暖,安撫著她,又道“除了麵色不好之外,衣衫齊整,發絲未亂,倒不算失儀。不過你這額上,是怎麼回事?”
    葉暖眼淚還掛在麵頰兩邊,擦了擦臉,目中全是愧色:“小臣昨日生辰飲酒過多,大喜之時想起亡母若能看到小臣今日成就,必然高興,遂半夜跑到亡母墳頭哭了一場,額頭大概是磕傷的。”
    “倒是個孝女。”女帝感歎,見葉暖額上傷痂又破,憐惜地叫過柯常侍,“今日朝中也無事,早些散了罷,找禦醫來替楚禦史敷上藥,挺有福氣的額頭可別留下疤痕來。”
    “你昨夜是怎麼回事?”楚餘年等到葉暖踏入秋華院,屏退下人之後,含怒帶責地追問起早朝出的狀況,“而且,你別對我推說昨夜真去了妹妹墳上!”
    “怎能是推脫?亡母墳頭的酒菜都擺著,而我磕在墓碑上的血跡還留著,姨母不信,派人看下便知。”也不等楚餘年答話,葉暖垂頭喪氣地哀聲歎息,“看來侄女給姨母留下的印象實在不堪。罷了,都是侄女有錯在先。經由昨日姨母當頭大喝,侄女算是走出迷霧啦,我體內流的是楚家的血,身體就是楚家的人,命也自然為楚家賣——姨母放心,昨夜的失誤,侄女再也不會犯。”我也再不會把脆弱暴露在無幹人眼前!心中補充完不能說出口的話,葉暖深吸一口氣,雙目中真實的情感一閃而過,言笑淡淡地扯開話題道:“參與遊戲,先得知己知彼!姨母,侄女需要了解朝中各方勢力,以及各方勢力領導人物的習慣、喜好和素日交遊。最近幾日,也得常出外走動走動!”
    一夜不見,麵貌雖然依舊有些疲累,內裏的神情卻是大變,楚餘年聞得葉暖改變了對她的稱呼,心下大為快意,再細細察看葉暖麵色半響,欣慰地點頭:“能想清楚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姨母很是欣慰。朝中和其餘四大家族的信息,楚家早已收集多時,且隨姨母到暗閣來。——楚家各路人馬,文華你也有必要熟悉一下。”
    “姨母還稱侄女為楚秋吧。”葉暖緊隨楚餘年身後,聽到楚餘年叫她文華,心底的反感,登時翻湧起來,反駁的話脫口而出。見楚餘年頓住步伐,葉暖心道不好,急忙趕在她眉峰皺起前開口掩飾道,“一者我是以楚秋之名入仕,二者在女帝看來,顧念舊情的下臣自然更是忠君。哦,對了,那張家,還得麻煩姨母好吃好喝供著。他日女帝問起,也好有個應付的表麵功夫。”
    “回悅主子,十一殺全軍覆滅!”人來人往的某座酒樓的包間內,一青灰色衣服的瘦小女子壓低聲音跪在一白色錦袍女子麵前。
    “全軍!”白袍女子聞得消息,心中大驚又大怒,她捏住酒杯的五指骨節立即節節分明,幾乎是咬牙切齒忍者才沒捏碎酒杯。
    “按照先前探知,安平王身邊隻帶兩個侍衛。十一殺失手,是因為中途多出一個幫手。一號、三號和九號身上刀口,是三號手中鋸口刀砍出的刀傷,三號曆來忠誠,不會叛主,而安平王三人皆隨身帶刀,按理說生死之際不可能改用不順手的武器。所以屬下猜測是第四人臨時插入戰局,才奪了鋸口刀做兵器。至於那第四人,很可能是偶然出現的路人。屬下查探到楚家二小姐身負武藝,而且昨夜亥時出醉仙居酒樓之後,一直到今日卯時差兩刻才出現在雲京西大街上。而十一殺身亡的時間大致在子時。”彙報的人略頓一下,緊接著道,“悅主子下朝後說起那二小姐在朝堂差點失儀,屬下存了個心,特意親自去了趟楚家墓園,在其亡母墳頭發現祭祀的酒菜和墓碑上的血痕,而且碑旁落葉上留下的痕跡,表明是有人在那睡過一場覺。
    據傳這楚家二小姐未認祖歸宗前,曾幾次與安平王生母姚娘杠上,而那醫治她母親的王禦醫,也因為屬下放出去的流言,不敢再繼續醫治。還有一點,就是安平王侍衛丁斯慣騎的馬不在馬廄中。可能楚家二小姐不識安平王而出手相救,但依照安平王的個性,看出那小姐家在城南,一定會給相救之人一匹馬來代步,既然趕著早朝必然不會棄馬而步行。屬下總結以上種種,斷定這第四人,不是楚家二小姐。還請悅主子多給些時間,讓屬下好好探明真實情況。”
    “如果一切皆是那楚秋欲蓋彌彰呢?”白衣女子雙眉打結,回想著朝上那個因為被魏相指責而失態地流淚的人,忙不迭地自我否定,“不可能。十一殺個個武功高強,她那樣瘦的孩子能不能扛得住一個人的攻擊都是問題。即使人是她運氣好砍到的,第一次殺人,後怕都來不及,又哪會再去墓園?早朝時的麵上,一開始隻是氣喘,眼睛裏沒有半點害怕的遺跡……一個剛剛成人的孩子,哪來那麼深的心計,想到不騎馬,想到能夠把一切蛛絲馬跡都一一清除?不是她!雲京魚龍混雜,出現一兩個高人也不是不可能,你小心些查探,最近若有打架鬥毆,打聽一下哪些人真有本事!”
    “屬下定不負悅主子期望!”青灰色衣衫再度拱著手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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