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碧桃苑成了我最愛的消遣去處了。每次，我都隻帶上小玉和采紫，去那兒坐一會兒，或是轉轉，對我來說，那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美好，那裏的一切都是值得我用心去記住的。反倒是這綺綠苑，盡管我住了這許多日子，但總覺得它是陌生的，園子裏觸目及是的青翠讓我覺得心情壓抑，仿佛這園子是我搶來的。
    “小姐，王爺來了。”小玉進來，一臉興奮。雖然最近彥青到我這兒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但小玉總能保持著那份熱情來替我高興。
    我輕輕“嗯”了聲，卻並未停下手中正繡著那朵桃花。因見了碧桃苑的桃花，實在是愛極了它嬌媚婀娜的姿態。記得那日舞罷回屋，采紫忍不住歎道：“以往我看娘娘，總覺得您就是一朵牡丹，高貴雍容，今日瞧著娘娘的一舞，方知娘娘更像是一朵桃花，豔麗卻不失平和。娘娘，方才您舞得真像是桃花仙子！”
    我深以為然。牡丹注定是孤傲寂寞的，我不要寂寞，我寧願就做一朵桃花，灼灼而放，驚煞萬物。
    “欣怡，在做什麼呢？”彥青溫潤的聲音低低地傳來。我頓了頓，抬眼看他仍是一身月白長衫，飄逸若仙。在我的印象裏，他的聲音似乎總是那樣溫潤如玉，他的表情似乎總是那樣淡然，當然，隻限於與欣然無關的事。
    想到欣然，我的心又是一痛。如今，我與彥青也是可以如普通夫妻那般相處，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但這隻是表麵，事實上，我知道，彥青心裏一直有一道過不去的坎，這道坎，阻擋了他與我的進一步親近，而這道坎，就是欣然。我明明知道，這原也怨不得欣然，然而，當我看著彥青迷離的眼神，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時，我卻在心裏把欣然恨得入骨。
    “欣怡，你可喜歡碧桃苑？”彥青站著看了一會我繡的桃花，便緩緩開口。
    我心中一喜，不由揚起臉，歡喜地盯著他望。他淡淡笑了笑：“不若，你便遷去那碧桃苑如何？我瞧著那裏倒十分襯你。”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你想遷，隨時都可以遷去的。”
    我欣喜異常，我嫁來這王府後，可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單純地高興過了。采紫和小玉也都替我高興，一個個滿臉興奮地張羅著幫我收拾東西。一時間，這綺綠苑倒是十分地熱鬧起來。
    隻一日，便收拾妥當，我喜滋滋地搬到碧桃苑。彥青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方幽幽地說了句：“欣怡，委屈你了。”
    我一愣，笑容凝固在臉上，抬眼疑惑地望著他。他俊美的狹長的眼睛泛著真誠的光彩，充滿了憐惜：“你來王府已數月，也沒好好去看看這京城吧？今天，我陪你出府去逛逛如何？”
    “啊？好，好啊！”我的心雀躍起來。彥青，他到底是憐惜我的吧？
    做了平常裝扮，換上最普通的衣服，我們隻帶著采紫和小玉出了王府。街上人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路邊商鋪裏貨物琳琅滿目——這京城真是出乎我意料的繁華。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熱鬧的場麵，心情也隨著這吵吵嚷嚷的人聲放鬆起來，攜著小玉和采紫東瞧西看，不一會，便收獲頗豐。彥青充分發揚了他儒雅君子的風度，一路上隻微微淡笑著跟在我們後麵，間或望著我歡喜的樣子若有所思。
    逛了半天，我額上已密密地集著一層薄汗。彥青望著我有半刻的恍神，繼而柔聲道：“累了吧？我們去那兒稍歇一歇，如何？”
    我順著彥青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一處人來人往的建築上寫著幾個大字“君悅樓”。我不由覺得肚子還真被折騰得餓了，便隨著著彥青走向那處熱鬧繁華的所在。
    “客官，您幾位樓上請。”剛一走進，小二熱情的聲音便振動著耳膜。彥青轉身，輕輕牽起我的手，隨著店小二上樓。
    “小二，我們要一間雅間。”彥青邊走邊吩咐。
    “好嘞！您隨我來。”
    “然兒，小心。”
    我身子一僵，然兒？莫不是欣然？彥青停下腳步，身子也明顯一顫。
    正愣著，便見一個天青色的身影娉娉婷婷地飄然而至，身邊跟著一個頎長的藏藍色身影。我怔怔地望著這女子，不是欣然是誰？！
    欣然這會也見到了我們，不由身形僵住了，呆呆地站著望著我們，瞧不出是喜是憂。
    “漂亮姐姐！”倒是祈昕，歡欣地搖著欣然：“然兒，瞧，漂亮姐姐！”
    欣然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輕喚：“姐姐。”
    我點了點頭，卻見她目光緊鎖著彥青，兩人就那樣站著在這狹窄的樓梯口，死死地盯著對方，仿佛一切的熱鬧繁華都已經靜止，隻有他與她。祈昕臉上仍是一派無害的天真，扯了扯欣然的衣袖：“然兒，我們回去吧。”
    欣然微微點了點頭，低下頭任由祈昕牽著。
    彥青劍眉緊擰，臉色陰沉得嚇人，側身讓出路來。隨著欣然下樓的聲音一點點遠去，彥青握我的手便越緊，擰得我生生的疼，卻隻忍著，任由他握。
    “然兒，你怎麼啦？”祈昕的聲音淒厲得讓人驚心，我們不由得循聲往下看去。隻見欣然軟軟地倚在祈昕身上，而祈昕此刻滿臉的焦急與關切，全然不像平日癡傻的模樣。
    彥青愣了半刻，便鬆開我，急急地奔向欣然。
    “然兒。”彥青的聲音帶著沉沉的苦楚，推開祈昕，攔腰抱起欣然，匆匆地奔了出去。祈昕被彥青一推，醒過神來，也不示弱地追了出去，一路跑一路喊：“壞人，你放下然兒！”
    采紫見我神情不鬱，稍然走近，扶住我，低聲勸道：“夫人，我們先去雅間歇著，邊等主子回來。”
    小玉也極是憤然：“小姐，就是。我們去歇著！”
    我不由得苦笑，搖頭歎息道：“我們跟上去看看吧，也不知鬧成什麼樣子。”心裏卻像是被刀剜了一樣，早已鮮血淋漓。
    采紫聞言，亦無奈，隻默默扶著我走出了君悅樓，一路跟了上去。
    彥青抱著欣然，很快就讓祈昕給追上，祈昕擋在他前麵，張開兩手，像母雞護小雞似的。一邊喘一邊指著彥青叫道：“你，你，快把然兒還給我！”
    “你沒見然兒已經昏倒了嗎？要趕緊送她去看大夫，你這個傻子！”彥青的聲音顫抖著，是我從未見過的嚴厲與粗暴。
    祈昕不理會，上前一步，從他手中奪過欣然，抱著欣然一路急跑，一路低低地喚著：“然兒，別怕。別怕，然兒……”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彥青神情頹喪，半晌不肯收回視線。我默然走近，輕輕執起他的手：“走遠了，我們回吧。”
    他怔怔地收回目光，望向我，目光是我從未見過的苦楚與無助，一下子便刺痛了我的心。我拍了拍他的手，雙輕輕地說了句：“回吧。”
    他木然地任由我握著，嘴角卻扯出一抹笑容，長噓了口氣：“欣怡，又讓你受委屈了。”
    我的淚潸然而下。人有時候就這樣，能為著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細小的動作而痛哭流涕。
    他反握了握我的手，用衣袖輕軾我的淚，默然無語。
    回到王府，彥青輕拍我的肩：“今日你也折騰得夠嗆，好好休息吧。”還沒容我說什麼，他便轉頭吩咐：“采紫，好好服侍王妃娘娘休息。”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出了碧桃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突然有著千萬種情愫湧上我的心頭，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滋味。采紫和小玉侍候我梳洗更衣後，我便讓她們下去了。我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好好想一想白天發生的事情。
    “采紫，王爺呢？”越想，心裏就越不安寧，不如去找彥青談談也好，哪怕隻是看看他也好。
    “聽王福說，王爺進了綺綠苑後就沒出來了。”
    我心中一驚，綺綠苑？他去那兒做什麼？麵上卻若無其事，故作平靜地“哦”了一聲，靈機一動，便交代道：“我悶得慌，想一個人走走，你們都歇著吧。”
    小玉眼睜得老大，跳了起來：“小姐，您去哪？讓我陪著你去吧！”
    我搖了搖頭：“你們也累了一天了，好好歇著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我一路到了綺綠苑，還未進那個滿月狀的門，便聽得一陣哀淒的簫聲。細細一聽，這不是欣然曾經彈過的那曲《陽關》嗎？
    我剛一步入，那簫聲戛然而止。
    “然兒，我錯了嗎？我錯了吧？那年，那曲陽關……你是怪我的吧，然兒？”他忽地歎息一聲，頓了頓，幽幽地說：“這個園子，是你的。你曾說過的，你想要一個滿是翠竹的園子，取個世俗的名字，就叫綺綠苑。現在，園子建好了，然兒，你為何不在？……”
    一陣如針尖刺痛的感覺傳至我的心，讓我不由得瑟瑟發抖。原來，原來，這園子也是她的！怨不得讓我搬走，怨不得那樣好心帶我出去逛！
    我氣極了，“蹭”地就衝了進去，啞著嗓子質問：“李彥青，你，你欺人太甚！”
    他身形一顫，驚愕地盯著我：“欣怡？你怎麼在這兒？”
    “王爺莫不是忘了，這是我曾住過的園子，我才搬出去不過一天，您又沒禁我足，我怎的就不能來這兒？”我冷笑一聲，恨恨地說。奇怪的是，我這會兒沒有一絲眼淚，沒有一絲悲傷，隻有氣惱和憤怒。
    “嗬嗬”他訕訕地笑：“欣怡，你都聽到了什麼？”
    我不語，隻冷冷地瞧他。
    他慌忙陪笑道：“你莫要生氣。我，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當時，我以為我娶的王妃是然兒……”
    頭“轟”地一聲炸開了，我自嘲地笑，是吧，是自取其辱吧！娶我，原也不是他自願的；嫁他，卻是我自己的選擇！他不過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留著個園子睹物思人而已，我，憑什麼去怨他？
    我想笑著說“對不起，王爺”，可是，我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索性隻望了他一眼，扭頭走出這個令我壓抑憤然的地方。
    “欣怡……”我聽到身後傳來他無力的輕喚，然而，他定然也知道，我需要的他現在無論如何也給不起。
    我不理會，此刻，我隻想離開他，離開這個讓我尷尬難堪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
    我聽得他幽幽地唱：“春光旖旎，奈何難經一夜風雨；歡情如夢，夢醒佳人何處……”
    那歌聲，蝕進了我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