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小玉一路喊，引得采紫大驚失色，連忙快步走至門前，掀起了簾子。
    才剛一掀，小玉便氣喘籲籲地進了門。我自顧自地翻著一本詩集，由著采紫急切地問：“出什麼事了？小玉姑娘。”
    自那日家宴後，我便再沒見過彥青，他仿佛平空消失了一般。但下人們對我卻還是恭謹的，我想，定是彥青交代了的。不然，以這王府裏這起子勢利奴才，如何會這樣恭謹地待我這樣一個不得寵的王妃呢。然而，心裏終歸是氣惱的，氣彥青、氣欣然，更多的是氣自己。采紫見我終日懨懨，想著法來安慰我。一日，她見我又獨自一人裹著厚厚的披風默然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便提議：“娘娘，不若，我找一些王爺平日看的書來給您解悶兒。”
    我一聽，便也是一喜。我素來不喜冬日，那雪白的世界讓我覺得單調而心生寒意，那陰冷的風讓我覺得蕭瑟。這些日子以來，更是讓我體會了徹骨的寒冷，任屋裏的火燒得再旺，也無法讓我生出一絲溫暖。這裏，人生地不熟，遠離了爹爹和娘親的照料，隻有小玉一人是我熟悉的，夫君更是連麵也見不著。這怎的不叫我傷感！若有書可以做伴，或許，這難捱的日子可以過得稍稍快些！
    采紫領我到了彥青的書房——文心閣，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多的書，一時便也樂了：“原來，這裏還有這樣一處神仙居處！”
    采紫見我心情好了些，便就勢勸道：“娘娘，您要常常出來走動才是。咱這王府，倒還有許多妙處娘娘定然會喜歡的呢。”
    小玉雖然是我的貼身丫頭，從小便跟著我，與我情同姐妹，但她心思太簡單，倒還沒有采紫這般體貼入微，合了我的心思。我心中亦感念她，便微笑道：“待開春了，你帶我好好看看這園子。”
    那天以後的日子，我每隔幾天便去文心閣取幾本書，日子倒是過得快些了。這不，轉眼就兩月了，我來這王府，竟已經有兩個月了，這冬日，也該過完了吧……
    “哦，王…王爺來了！”小玉臉帶興奮，仿佛便是什麼節日一般。這丫頭，心思單純，以為隻要彥青來了，便代表我的難捱的日子已經走到頭了。
    “啊，王爺來了？！”采紫也跟著高興起來，眉眼裏帶著淺笑：“娘娘，快讓奴婢為您梳一個最好看的發髻。小玉姑娘，你快些去幫娘娘準備衣衫。”
    我放下書，淡淡地笑了：“你們別忙了，我就這樣見王爺。”
    “娘娘！”
    “小姐！”
    采紫和小玉異口同聲地喚道，目光焦急地望向我。我莞爾：“難道我這樣不夠美麼？”見她們著急地想要解釋什麼，我站起來，故意提著裙子轉了一圈：“瞧你們，怎麼倒這樣急。王爺是我的夫君，哪有見夫君要這樣周折打扮的理啊。”對於她們倆，我心裏是感激的。在這個寒冷的冬日，隻有她們給了我一些溫暖，我樂意讓她們開心一些。
    “欣怡。”一個溫潤的聲音傳進耳朵，我的心跳還是停滯了一下。我以為，兩個月了，他對我的傷害，這兩個月我已經花了足夠多的時間去品，而這些，足夠讓我對他的愛消磨殆盡了。然而，很不幸，我心裏竟然還是一樣的渴望聽到柔和的聲音。
    我斂了笑，低著頭搓著自己的衣角。采紫和小玉也向彥青躬了躬便退了出去。屋子裏霎時間靜寂得讓人覺得呼吸的聲音也是如此之大。
    他越走越近，他挨近了我，拉起了我的手，牽我坐在床沿上。
    “欣怡，我，這兩個月父皇派我去了一趟北國，走得急，沒來得及告訴你。”他低低地說。
    我的心還是不自覺地一喜，原來如此，原來他並不是有意要躲開我的！我抬起頭，注視著他，他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修長的身形，星辰一般的眼眸。這個我一直愛著的男人啊！
    我暗自歎了口氣，緩緩扯開了一抹笑：“事情都辦好了麼？”
    “這兩個月，你過得可好？”
    “嗯，很好。”
    “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他淡淡地笑，那笑容讓我心旌搖曳。
    “嗯，看書。喏，從文心閣拿的。”我指了指翻開的那本書，幸福而甜密。不就是這樣的麼！雖然是平平淡淡的對話，卻是那樣親切。這樣的我們，可不正是那相濡以沫的夫妻麼！
    半晌，我們都無語，隻是靜靜地坐著，心裏卻是充實而溫暖的。原來，有時候，幸福可以如此簡單，隻要靜靜地坐著便勝似了千言萬語。
    “欣怡。”他打破了這沉靜。
    “嗯。”
    “今天是除夕，我們一起守歲吧。”
    “啊？啊…哦，好！”我忘了，今天是除夕了。怪不得前兩日我去文心閣時，看見王府裏的下人們都忙忙碌碌地打掃著各個院子，還掛起了大紅燈籠。我當時隻是無意地一笑，想著王府裏大概又要操辦什麼喜事了吧，反正也事不關己，拿上書，便又窩回我的綺綠苑了。
    在南國，關於除夕守歲是有一個故事流傳下來的。傳說有一種凶惡的怪獸，人們叫它“年”。每到臘月三十晚上，年就要從海裏爬出來傷害人畜，毀壞田園，降災於辛苦了一年的人們。人們為了躲避年獸，臘月三十晚上，天不黑就早早關緊大門，不敢睡覺，坐等天亮。為消磨時光，也為壯膽，他們就喝酒。等年初一早晨年獸不再出來，才敢出門。人們見麵互相拱手作揖，祝賀道喜，慶幸沒被年獸吃掉。這樣過了好多年，沒出什麼事情，人們對年獸放鬆了警惕。就在有一年三十晚上，年獸突然竄到一個村子裏，一村子人幾乎被年獸吃光了，隻有一家掛紅布簾、穿紅衣的新婚小兩口平安無事。還有幾個童稚，在院裏點了一堆竹子在玩耍，火光通紅，竹子燃燒後“啪啪”地爆響，年獸轉到此處，看見火光嚇得掉頭逃竄。此後，人們知道年獸怕紅、怕光、怕響聲，每至年末歲首，家家戶戶就貼紅紙、穿紅袍、掛紅燈、敲鑼打鼓、燃放爆竹，這樣年獸就不敢再來了。
    這雖然是一個傳說，但除夕守歲這個習俗便是流傳了下來。南國人是很重視這個節日的，一家人，不管平日裏有怎樣的隔閡，到了除夕一定會坐在一起品茶守歲的。我心下不禁黯然，想起了去年此時，欣然還在，娘親如往年一樣，放了下人們一天假，準許他們回去陪著各自的家人過除夕。家裏偌大的園子，隻剩下幾個家生下人打點，顯得冷清卻充滿溫情。我偎在娘親懷裏，欣然也端坐在爹爹身旁，一起圍爐夜話，好不愜意。
    今年，我怎麼就給忘了呢？我和欣然都離開了家，娘親和爹爹一定很失落吧？有一種叫做思念的東西在我的心底深處散開枝蔓，開花結果。想來小玉和采紫也是怕我觸景傷情，故意沒有提醒我的。
    彥青見我神情恍惚，關切地看著我：“欣怡，想家了？”
    我點頭，眼裏酸澀得厲害。
    他輕輕拍了拍我，神情有片刻的恍惚。我拭了下眼睛，正在出言。他突然岔開話題，指著桌子上的書問：“欣怡喜歡李義山的詩？”
    我亦笑道：“我向來喜愛朦朧隱晦的東西，他的詩正好合了我的心思了。”
    “果然。”他微笑點頭，像是肯定了什麼。
    我歪著頭詫異地望著他。半晌，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地笑：“我在想，你也如義山的詩一樣，表麵上絕望悲哀，心底裏，卻有著春花綻放般的不可抑止的熾熱情懷。”
    我渾身一顫，原來，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心裏轉而一涼，不過是他不在意罷了……
    正發愣，外間傳來采紫的聲音：“王爺、娘娘。”
    我收回神，見彥青正愣愣地望著那本詩集。我隻好回道：“進來吧。”
    采紫捧著一個精致的盒子進來，笑道：“奴婢讓廚房新做了幾樣糕點，請王爺和娘娘品嚐。”
    我揀起一個青翠欲滴，做成了薔薇花式的糕點遞給彥青，他衝我微微一笑，俊朗的臉上若春花般燦爛。我癡癡地望著他，他細細地嚐了一口糕點，扭頭衝我笑：“欣怡，這糕甜而不膩，還有一股茶的清香。你也吃些吧。”
    他揀了一塊遞過來，我接了，低著頭一點一點地啃。心裏卻翻江倒海——他終歸是對我笑了，目光裏終歸是有了一絲我的影子，那春天，真的不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