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青，山影如墨。
    李雪婷穿上運動服、登山鞋，還綁了一條馬尾，像小燕子般在我身邊呢喃。她知道我最近工作不順，心情不佳。特別方主任對我捕風捉影，想把我擠離石明醫院。她和陳護長不斷支持我。如果沒有她們，我可能已離開深圳了。
    李雪婷約我登山，目的讓我直麵困難，知難而上。
    我和李雪婷踏上光明山第一級時，剛好是上午十點鍾。朝陽爬在樹梢上，疏落的楓葉如火，給樹林增添幾分畫意。小鳥藏在山嵐霧靄裏，嘰嘰咕咕，讓山林顯得更幽靜。久不運動的我倆，好不容易登上山頂，太陽也爬上天頂，把山山水水都照亮了，讓人有“一覽眾山小”的豪氣。
    我們下山時經過純陽觀，李雪婷說，不如我們去燒香拜道祖，求神靈保佑家人安康。我點點頭，剛要踏進純陽觀。抬頭看到一橫聯：慶祝元旦，國泰民安，心想事成，生意興隆，官運亨通。據反貪專家說，貪官多迷信，自歎罪孽太深，經常去名山古刹上香，求神保佑。這個道觀也投其所好，掛上“官運亨通”。
    “陳護長說方主任變了，動不動找藉口批評你。你要堅強呀！”
    “他的話我從不放心上。”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是的。”
    “嗯，你女朋友做什麼工作呢？”
    “暫時沒有。”
    “你那麼英俊瀟酒，不會吧。”
    我瞟她一眼，笑了笑。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她又說。
    “什麼問題？”
    “黃露是我的中專同學，畢業我們同時來了石明醫院，她嫁給電腦室的小王。她嫁之前跟我說，她並不喜歡他。因為他是個職工，所以嫁給她。你說，現在的人是不是都那麼現實呢？你會不會這樣呢？”
    李雪婷的話擊中我的要害，讓我心痛、窒息，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突然想到佛祖，便說：“佛認為人的痛苦來自於欲望，所以勸人不要執著，一切隨緣。”
    “嗬嗬，你還沒回答我。你會不會這樣？”
    “佛祖認為佛理是拈花微笑，香象過山，一切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呀。”
    “那你也是這樣啦？”
    “我不知道。這問題交給黃大仙來定吧。你敢說，你明天一定怎麼樣嗎？人在江湖身不由，我以前不打麻將，來這裏成了出色的炮手；不喝酒，來這裏成了酒鬼。我發現我越來越不能控製自己了。幹脆出家算了，了斷凡塵。”
    “你出家？隻怕人在山上，心在山下，世間又多了一個情僧蘇曼殊啦。”
    “你怎麼知道蘇曼殊呢？”
    “我家住惠州西湖邊，蘇曼殊是在那出家的。關於他的傳說很多呀，我爺爺說他的一生可用他一首詩概括：契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是呀，做了和尚還喝花酒，真是冰火兩重天。還不如李叔同，去當一個真正的和尚，連老婆都不見，一天隻吃一頓飯，過了中午就不吃。”我想，如果讓我現在去當和尚，跟蘇曼殊也差不多，斷不了紅塵呀。
    “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
    “我說讓黃大仙回答，進去我抽個簽，讓師傅來解答吧。”
    “也好。”
    李雪婷拉著我去燒香拜仙。還沒進大殿，便見到一個很大的功德箱——這是道觀一個開口要錢方式。李雪婷拿了10錢塞進去。我想說“不用那麼多吧，給一塊錢就可以”，但已經遲了。殿裏很多開光香擺在旁邊，都明碼標價。有的如手腕粗的香上麵寫著“開光香，每支1000元”，令人咋舌。
    李雪婷花10塊錢買了一束小香，點燃插進香爐，拉我去排隊拜黃大仙。排在我們前麵是一對男女，男的30左右，長相如武大郎，光頭、大鼻、八字臉，滿臉青痘痕，凹凸不平。女的比男高半個頭，有如天仙般漂亮，約18歲，小鳥依人的，十分可愛。那女孩子一邊拜黃大仙一邊偷笑，倒是“武大郎”十分虔誠，莊嚴肅穆，每一拜都頭著地，恨不得整個人投進了黃大仙懷裏。“武大郎”叩完頭，抽了一支簽，拿到旁邊換簽文，眼睛一亮，笑著拿給女孩看。突然，黃大仙後麵走出一中年道長，滿肚笑容說，施主印堂帶金，最近可能還有喜事，請進來解簽吧。那美女便跟他進去，“武大郎”跟著跑，身上發出一串鑰匙碰撞聲。我尋聲一看，有一條長長的鑲著寶馬牌的車匙。
    輪到我們拜了，黃大仙含笑慈祥，仿佛看透人間，看透我的心，我感覺臉有點發燙。因為李雪婷誠心誠意拜仙，而我心存雜念。視野餘光中的李雪婷，端正跪拜，如一朵蓮花風隻搖擺。
    我看那個抽簽箱寫著10元一簽，去搖了一簽，是32簽。我給10元旁邊小道士，拿簽文一看，是下下簽。我全身一震，細看簽文：深秋寒冬花也凋，春夏撈銀水中月。欲得梅花二度開，菩提樹下灑金露。我暗叫壞，春夏求財財不來，秋冬求花花不開，連年不利，最後一句是不是要我在菩提樹下思過呢？我拿給李雪婷一看，她嚇了一跳，安慰我說，隻是娛樂而已，還是回去吧。
    “施主請留步。”裏麵走出一個胖道士客氣地說。那道長衣冠華麗，帽子高聳。他對我客氣地說，施主，請到裏麵解簽。我有點詫異，看了一眼雪婷。雪婷用眼神說“好吧”。我倆便跟他進去。這道長是肥頭大耳的中年人，留著長胡子。他右眉上有一顆大黑痣。
    他帶我們進一個靜室，坐下來看我的簽說：“施主印堂發黑。”
    “我昨晚上夜班，休息不好。”
    “但抽了下下簽你如何解釋呢？施主，不是抽了下下簽就不能改變運氣。我這裏有幾個轉運符，你買一個就成轉運呀。”
    他說完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畫了朱砂的金紙符，有手掌那麼大。
    “要多少錢？”
    “500元。”
    “太貴啦。不要。”
    “這符不貴，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師弟在美國開了一家轉運館，克林頓性醜聞時差點丟了總統寶座，有一個議員建議克林頓找我師弟轉轉運。我師弟就賣了這種符給他，他掛在胸前，保住了總統寶座……。”
    這個家夥真會吹，稍看新聞的人都知道克林頓夫婦，因為性醜聞打官司，背了一屁股債，這個家夥卻把律師的功勞撈到他身上來了。
    “如果不買這個，可以買便宜一點的。”他說完拉開抽屜，裏麵都是轉運符。
    “那個最小多少錢？”我指著那個小如母指的說。
    “100元。”
    “100元？”
    “美金。”
    “美金？有沒有100元人民幣的？”
    “有。”他說完用黃紙疊了一個如千紙鶴的護身符，遞給我。
    我不要也不成，拿出錢包抽了一張100元人民幣給他。他放在抽屜說，把這個轉運符塞進錢包裏，隻有隨身帶才會靈。我把它塞進錢包，準備走。胖道長拉著我衣袖說，你再翻一翻運程冊，看是不是已經轉運啦。他從抽屜抽出一個小如半個巴掌大的運程冊。我拿了一翻，上麵寫著“龍騰虎躍”。其實，我翻時已經發現頁紙間有的頁被膠水粘著的感覺，可能那是運氣不好的頁麵。他又拿給李雪婷翻，竟然翻出“升官發財”。胖道長笑了笑說，運轉了啦，把你們生辰八字拿來，好好為你們算一算。他對我說，你呀，人太善良啦，不適合官場，還是從商好，你跟女朋友可能明年國慶結婚，到時來燒香拜黃大仙，賜個兒子……
    這個胖道長說完，便要我買一支寶香。那香齊膝高，他說燒了保平安生財。他怕我講價，對我說，一口價500元。我本想不買，但看他凶巴巴的樣子，隻好買了。上當受騙的我，匆匆拉著李雪婷失魂落魄走出去，然後交給小道長點上，準備離開。小道長大聲說，施主請慢步。我想，是不是又有花樣騙錢呢？那小道長說，香插上啦，還請施主拜黃大仙。
    我馬虎拜了三下，轉身要走，卻見“武大郎”滿臉笑容，帶著女朋友從裏麵走出來。乍一看，嚇我一跳。“武大郎”右手拿一柱香，那香有一米六長，比他還高半個頭。我猜測，那柱香最少也有2000元。再一看，他胸前掛了幾個碩大的護身符，是500美金的那種。我想，他才是大水魚。
    我們離開純陽宮，經過山下的白鬆庵時，李雪婷說有點累，想坐一會，便坐花圃的欄杆上。我剛仰頭喝一口水，身邊又多了一個老尼姑，她問我說，你本地人嗎？我點點頭。她拿出一條檀香珠手鏈給我說，這個送給你。我搖了搖頭。李雪婷說，人家送你的，就要吧。我接過手鏈。老尼姑說，隨便給點錢吧。我才知道上當，不好意思，給了20元。當我們走出尼姑庵時，才發現小販檔也有這假檀香珠手鏈賣，我問小販多少錢。他說5元。我大叫上當。
    “想不到道士尼姑都是騙子，以後再不上光明山。”李雪婷氣憤地說。
    “現在是商業社會，道士尼姑把商業搬了進來也平常。恐怕再這樣下去，這個世界佛心沒有啦，隻剩下一顆臭銅心。”
    “現在的佛大都是銅造的，當然是銅心。不是說泥菩薩過海，自身難保嗎？”
    我聽了，瞟了一眼李雪婷，哈哈大笑。她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