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一敗塗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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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月6日上午,彭院來給一個熟人做手術。方主任去廣州開疼痛會議了,麻醉剛好落在我身上。我非常緊張。
彭院名叫彭極峰,46歲,原是深圳市人民醫院的一位肝膽博士。前年,他調來石明醫院任院長。每一次,他來到手術室,都認真聽取陳護長彙報工作。方主任正辦調動,如狗一樣跟著彭院。方主任是前任院長調進來的人,彭院對他有點冷落。我很少見彭院,一是我來石明時間短,二是方主任不給機會我接近他。
手術病人是個79歲的老頭,患了十三年腹股溝斜疝,同時患有高血壓和冠心病。他在其它醫院做了兩次腹股斜疝修補術,但術後不久又複發了。這次他的家屬帶他來找彭院做手術。彭院親自扶他上手術床,坐在陳護長給他端來的凳子上,看我打麻醉。我拿著麻醉針的手在顫抖,汗從帽子裏滲出來。我暗暗佩服方主任,竟然搶著彭院的手術來麻醉,以他那樣差技術,難道不害怕嗎?但一想到調動的事,我終於明白即使前麵是火坑也要踏進去。
我給老人打了一個腰硬聯合麻。為了盡量避免麻醉過快過深,引起病人血壓波動,從而導致心肌缺血的發生,我隻給一點腰麻藥,再在硬外管逐漸注麻藥。同時,為了避免病人情緒波動,導致血壓突然飆升,我又給病人一劑鎮靜藥。通常,我是用亞冬配方給病人鎮靜,這配方一半是杜冷丁,一半是非那根。這配方讓病人進入深睡眠,但呼之則醒。當我打開一支杜冷丁。突然,鄭平出現在我麵前,向我要剩餘另一半杜冷丁。我給一半藥他,另一半混合“非那根”推進病人的靜脈。病人立即睡入夢鄉。我再在硬外管注進速效麻醉藥。彭院見病人入睡了,開始手術。他做手術時默不作聲,全神貫注,直到他說了句“這真是個老疝呀!那麼老的疝囊”。在隔壁的陳護長聽到聲音,立即跑了過來。
牛主任讚賞地說:“彭院是高手中的高手呀,一下子就找到疝囊,‘小彭飛刀’果然名不虛傳!現在最吃香是醫學博士啦!”
“哪裏。浪得虛名而已!現在最吃香是海歸醫生。”彭院說。
“現在的海歸不同以前的海歸啦。本是‘土鱉’,出了海就成了‘海龜’啦。那比得上國內的博士呀,就連國內的研究生也比不上。”
“可是國人就是崇洋媚外呀。”
“彭院。隔壁醫院都搞手術費提成呀,為什麼我們醫院還是大窩飯呢?”
“我在以前單位也有,但我們醫院一直沒搞呀。如果搞,你有什麼高見呢?”
“我調查過,隔壁幾家醫院都是拿20%手術費分給手術人員,手術醫生占15%,主刀拿8%,其它助手分呀……”
陳護長打斷他說:“牛主任,你也太自私啦!手術室的麻醉醫生和護士才拿5%手術費提成。如果這樣也成,手術的材料算到你們外科去。你知道這材料成本有多高?你計算過嗎?你們外科醫生也不愛惜手術器械,特別骨科醫生,經常把巾鉗當作持骨鉗用,一下子把巾鉗弄壞了,每個月不知扔多少隻巾鉗。我開會時說過幾次,大家當耳邊風,有的背後說我多事……”
彭院打斷她說:“陳護長工作很出色,我們是知道的。外科應該自己檢討一下,一隻巾鉗幾塊錢呀,做完一個手術,浪費幾隻鉗子,也說不過去。”
如果那巾鉗有20元一隻,陳護長巴不得每台手術都壞幾個,因為價錢越貴,回扣越多。像幾塊錢的巾鉗,可能一分錢回扣都沒有。
陳護長繼續說:“還有,牛主任你們以後別把手術室當外科病房啦。那些危重病人,連輸液等術前準備都沒有,就推進手術。有的病人還沒診斷出啥病,就推進來手術。萬一不是外科病,又是傳染病呢?啥辦?”
上個星期,牛主任手下吳師北醫生半夜推了一個呼吸困難、咯血的病人進手術,懷疑肺泡破裂,準備開胸。由於病情嚴重,值班的鄭平把方主任、陳護長叫回來搶救。病人突然說出,他被狗咬了。大家才知道他是狂犬病發作,病人不用做手術,又推回病房。但在搶救時,很多人接觸了他噴出來的唾液和血液,有可能發生交叉感染。結果,參加搶救的十幾個醫務人員都要打防狂犬病疫苗針。陳護長那晚也回來參與搶救,也要打針。這種狂犬病疫苗針共打四針,分幾個月打完,還真夠折磨人。陳護長為此事大鬧了一次。今天,她又提起了這件事。
牛主任聽了,羞紅從口罩和帽子的邊緣滲出,一直擴散到耳根。
他老羞成怒,氣憤地說:“如果再繼續吃大窩飯,我們醫生沒幾個願意呆在這裏呀。前天,神經外科的符醫生請假回家,其實去了隔壁一家醫院試用。我有一個同學在那裏,他打電話告訴了我。現在神經外科手術做得最好是他,如果走了太可惜啦。我勸他留下來,等下一批轉職工時,我幫他向院長您推薦。別說隔壁幾間醫院的手術醫生站台費比手術室高,醫生獎金都比護士高。為什麼我們醫院還是大窩飯呢?一個副主任醫師跟一個執業護士拿一樣的獎金,太不公平啦。”
陳護長說:“怎樣改革,我不管!隻要我那份獎金不少就成啦。”
彭院說:“這事以後開會再討論。這是全院的事,不能說改就改呀。前任院長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很多護士跑到衛生局去告狀。結果這件事還是擱下來啦,一擱就幾年啦。”
鄭平告訴我,醫院的職工護士月薪最少1萬元,而聘用醫生約6千元,有幾個職工護士接近30歲都嫁不出去。因為她們不願意嫁給工資比她們低的聘用醫生,但條件比她們高的男士也不願意娶一個護士,因為護士工作又髒又辛苦;又經常上夜班,很少在家。曾經有老護士說過,她老公說娶了她,隻等於娶了半個老婆。前年,有一個30歲的職工護士嫁給了全院最帥的王醫生,引起全院的轟動。據鄭平說,那個護士性格非常暴躁,曾經找了一個很好職工教師。她總是以為她收入比他高,事事專橫跋扈,結果男方忍受不了而吹了。王醫生是全院最帥最幽默的外科醫生,還沒有結婚時來到手術室有說有笑的,現在一杆子打打不出一個悶屁,整天鬱鬱寡歡的樣子。同事背後說患了“氣管炎”。
“彭院。梁醫生是新來的麻醉師,聽說打羽毛球很好呀。你不是經常抱怨醫院沒有人會打羽毛球嘛。現在有人來啦,您有空帶上他,調教調教他呀。”陳護長又向我說:“彭院是去年寶安區羽毛球衛生係統比賽男單亞冠呀。去年,如果他體力好一點,第一名應該是他啦。”
“彭院屬於技術型的。”牛主任附和說。
彭院扭頭看我一眼說:“你的技術怎麼樣?”
我說:“打了好幾年,隻是沒有長進,還請彭院多指導!”
陳護長對彭院說:“梁醫生不錯呀,是醫院公認的才子。彭院你不是雙打缺了一個拍當嘛,就讓梁醫生跟你合作,今年比賽雙打有可能取得好成績呀。”
彭院說:“陳護長介紹的人,應該不錯呀。有空可以交流一下。”
陳護長在彭院麵前推薦我,真讓我感激涕零。如果不是她,我幾個月前可能被方主任整走——這是我跟她築圍城的收獲。她口中常掛著一句“有梁醫生在,氣氛就不一樣”。她現在不喜歡跟方主任打麻將,經常背後說他太虛偽太卑鄙了。彭院沒有直接約我去打球,隻是點到即止。
手術很快做完時,牛主任問我說:“小梁。前天,有一個朋友請我吃飯,說他老婆在市場買菜。有男人向她噴了一縷煙,她就被迷魂了,回家拿存折去銀行取4萬塊給了那人。他問我,是否真有這種迷魂藥?我說沒有,你是怎麼看呢?”
“你說得對呀。如果誰發明了這種迷魂藥,就有可能獲諾貝爾化學獎。以前,也有人問過我。這是被騙人的一種挽回麵子的謊言。我有個同事曾被人騙了,也用這個謊言掩飾,但騙不了我呀,最後向我道出真相。有一天,他在某酒店門口碰到兩個人。有一個說認識他,請他喝茶。他也去了。喝茶時,另一個人說,他有一批美金,急著換人民幣,打算跟人民幣1比1換掉。他還拿出那些美金給我同事看。另一個立即說去銀行拿人民幣來換。我同事知道美金比人民幣貴多了,便去銀行取了10萬人民幣跟他換了。當他興奮地拎著一箱美金到銀行時,才發現幾疊美金,除了上麵幾張是美金,下麵是不知名貨幣。銀行工作人員說,是某國家貨幣,1萬元才換1塊人民幣。他才知道上當。”
“真是貪便宜,失便宜呀。”牛主任說。
手術結束後,彭院和牛主任不但把病人抬過車床,還親自送病人回病房。當我們送病人出手術室門口時,幾個珠光寶氣的女人走了過來。她們一邊問剛清醒的病人手術情況,一邊跟在我們後麵。
彭院對一個雍容高貴中年婦女說:“手術還順利。”
“彭院辛苦啦。”
“今天,曹總又飛到那個國家啦,他總是很忙呀。”
“在香港。他剛才打電話回來了解手術情況。”
當病人被推進電梯時,她從紫皮包裏取出幾個大利是,抽一個往彭院口袋塞。彭院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指著電梯頂上的攝像頭說,這裏不可以給紅包啊。那個婦女抬頭看了看,望彭院笑了笑,把紅包收回包裏。
我琢磨彭院那句話,明說不要紅包,似乎暗示了電梯有攝像頭,不可以給紅包,可以在安全的地方給紅包。我越來越體會到彭院說話的高明,似是而非,可進可退。石明醫院規定醫務人員不可收紅包,但也有幾個老教授倚老賣老,依舊收紅包。我曾經收了一個剖宮產的產婦的家屬500元的紅包。當打聽到那個家屬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當晚就還給他,還委屈地說,我們醫生是不收紅包的,本想早點還給你,但工作太忙啦。他笑了笑,把錢收回去,又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名片給我。我收下名片,走出病房一看,原來他是石明鎮府人事科伍德希科長,嚇得我舌頭都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