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超過整整七十二小時了，老二和老六再沒有說過一句話。星期六星期日足足二天的時間，老六無緣無故在沒和任何人打一聲招呼的情況下消失了，而且連電話都打不通。直到星期天晚上查宿前的十分鍾，他才影子一樣地晃了回來。
    老二在這兩天什麼也沒幹，隻是整天失魂落魄地待在宿舍裏，對著老六的床發呆。老大幾個人在休息日都有事情做，也沒什麼人來慰問關心他一下，老二卻跟本不在乎，隻是執著地發著呆。
    老六回來也不洗漱，直接上了床，蓋上被子，連頭一起都蒙上了，一付拒絕與任何人做任何交流的樣子。老二看著老六的一舉一動，不錯眼珠兒地盯著他，兩隻眼睛流露出的目光要將老六吸進去一般。
    屋子裏明顯的低氣壓讓那幾個人感到別扭得很，老大伸手把老六和被子裏拎出來：
    “幹什麼去了，怎麼連電話都打不通？”老六看了眼老大，搭拉著腦袋，垂著眼睛，細細的聲音說道：
    “沒幹什麼去，我困了，要睡覺。”說著，又把被子蒙上頭。
    老大看了一眼正瞪著他的老二，意思問怎麼回事兒，老二麵無表情，隻是呼呼地喘著粗氣。
    老大聳了聳肩膀，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回自己的床上躺好。
    老三洗漱完了進來，看了看陳陽空著的床鋪：
    “老五這又是去哪了？怎麼又沒了蹤影？”
    “我剛才給他打了個電話，說無法接通，就又給許老師打，許老師說他哥給他請了二天事假，我問什麼事兒，許老師說他哥也沒說。誰知道哪，他一天神神秘秘的，美人的心啊，咱們到底是捉摸不透呀……”老大抻了抻懶腰，鑽進了被子裏。
    該熄燈了，老四放下手中的已經看了大半的詩集：
    “我怎麼感覺咱們這屋裏有一種血腥氣呢？老大，明兒你去買幾柱香來，點上，咱也求求平安。”
    老大卷在被子裏：
    “是呀，我也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兒似的，要不，明兒咱去趟觀音院，上香磕頭，沒準兒真能消災避邪！”
    “就這麼定了！阿彌陀佛！”老四雙手合十。
    “阿門！”老三在胸前劃十字。
    燈熄了，窗外黯淡的月光射了進來，一直猶如雕像般坐著的老二也終於鑽進了被子裏。頭頂，就是老六的蒙著被的頭。
    第二天早晨起來，老二頂著兩隻熊貓眼，看著老六垂著兩隻腫眼泡兒，頭兒都不抬一下。
    老六去食堂吃飯，老二在後麵悄悄跟著，老六卻連頭兒也不回一下，隻是邁著大步快走，當後麵沒人一樣兒。排隊時，老二就站在老六的身後，甚至衣服都碰著老六的後背了，老六也不理他一下兒，猶如後麵貼著他的不過是看不見的空氣而已。打完了飯，老六徑直走到一張臨窗的桌前坐下，老二在後麵依舊是緊跟，就坐在老六的身邊。飯隻吃了兩三口，老六就起身往外走，老二忙跟了出來。
    該上課了，宿舍裏哥兒幾個都收拾好書陸續往出走，老二一把扯住要緊跟老大出門的老六：
    “老大，給我跟六兒請個假，就說我們病了。”
    老六拚命往出抽自己的手臂，大聲叫道：
    “放開我！我沒病！”
    老二一把將老六整個抱住：
    “老大，麻煩你把門從外麵鎖了！我有幾句話要跟老六說！”老二的眼睛裏透出了一種很可怕的，帶著血腥味的眼神。
    “放開我！我沒什麼要跟你說的！”老六不要命般地掙紮。
    “快走！關門！聽見沒有！”老二突然發了瘋般地衝老大大吼道！
    這種情況下，老大怎能放心，他猶豫著，看了看麵目猙獰表情怖人的老二，又看了看在他懷裏徒勞掙紮的老六：
    “老二，你這是要幹什麼？你們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放心走？”老大冷靜地說道。
    “放心吧，我隻是問老六幾句話，出不了什麼事兒，你放心吧。”老二的態度讓人跟本無法反對。
    “那好吧，老二，老六還小，什麼事你都得有點兒分寸，別幹顧頭不顧尾的事兒。”老大說完，關門走了，但並沒有從外麵把門鎖上。
    老二狠狠地盯著老六，老六卻仍不肯和他對視，兩隻眼睛隻看著剛剛被老大關上的門。
    老二把老六拖到牆角，死死抵住，從自己懷裏掏出二張漂亮的信封——那是他求老大老四寫給那位他同鄉美女的、求老六傳達的、僅有的兩封信——舉到老六麵前：
    “這是什麼？為什麼會在你的床墊子底下！”老二粗聲粗氣地問道。
    老六的小臉兒驀的變得雪白！他死死地咬著嘴唇，兩隻眼睛盯著門口老三跟本沒疊起來的棉被：
    “是她……不肯收……讓我退給你……我怕你傷心……沒給你……”
    “撒謊！”老二一聲大叫！
    “我沒有！”老六用盡了全身力氣般地喊道！
    “那你跟我去問她！走！現在就去！”老二拖著老六就往出走！
    老六一隻手臂猛地撈住床的鐵欄杆，拚命叫道：
    “我不去！那是你的事！跟我無關！你的一切都跟我無關！”老六小小的身子如在秋風中搖搖欲墜的黃葉，兩隻好看的眼睛裏彌漫進了晶瑩的淚水。
    “什麼跟你無關！你說！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老二步步緊逼地問道。
    老二掐著老六細弱的胳膊，幾乎要將他生生折斷！老六強忍著哽咽，幾乎失了神的眼神瞪著老二：
    “張康良……你不用對我這樣……從此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你的一切與我無關……我的一切與你無關……”老六說著，淚水洶湧而下。
    “什麼他媽的各走各的路！有關無關！你他媽的說無關就無關嗎！？”老二嘶聲叫道！
    老六被老二的聲音震得一陣陣暈眩，他用力扶住床杆，以期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老二猛的把老六扯到自己的麵前：
    “你說！我到底是哪對不住你啦！？你無緣無故的說生氣就生氣！說不理我就不理我！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不然我不會放過你！”老二逼視著老六的眼睛大叫著。
    “張康良……那你就當我是精神病人……別跟我一般見識……別再理我了……”
    “你他媽的這是什麼鬼話！這到底是怎麼啦！？我有什麼做錯了讓你生氣，你告訴我！我道歉！我改！你告訴我！別再讓我猜了！你這樣對我，我比死了都難受！我受不了了！”老二大叫著，兩隻不怎麼好看的眼睛裏已經迸上了鮮紅的血絲。
    老六的眼淚早已牽連不斷，他終於抬頭對上了老二那已瀕於發狂的眼睛——那流著淚的、望著心底苦苦暗戀著的人的眼睛裏到底有多少內容？苦澀，依戀，酸楚，溫柔，隱忍，甜蜜，絕望，痛苦……這一刻，一下子全湧進了眼睛裏。
    神經粗得略等於無的張氏康良君竟然讀懂了眼前人的撼人心弦的目光！他猶如遭了電擊般，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愣愣地看著早已經淚眼矇矓的、臉色蒼白的老六，緩緩地鬆了緊扯著老六的手。
    “對不起……讓你煩惱了……我……今天就去要求調宿舍……我不會……再打擾你……”老六說完，搖晃著向門走去。天和地都在旋轉，老六的身體漸漸地失去了平衡……
    突然，一雙極有力的臂膀將那小小的即將傾覆的身體牢牢抱住！搬過懷裏人的頭來，狠狠地、毅然決然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