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清晨醒來的時候，林立的頭腦中還一直纏繞著從昨晚開始就有的一個執念：從新開始好好的生活吧，你的生命裏隻剩下你自己了。
    對著鏡子刮胡須的時候，梳頭的時候，林立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著，鼓勵著自己。
    一個形單影隻孤獨半生的人，在脆弱的時候，還能想著要努力地活下去，是多麼的不易。林立想到這，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林立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生命力很頑強的人。
    看了看今天的課程表，隻有外校的一節課和晚上七點鍾的一個高中生的家教。
    這兩節課都跟陳陽無關，可林立還是立刻就想到了陳陽，自己忍心拒絕的那個美麗溫柔的男孩兒。就當他是一個普通的自己的學生吧！再見到他的時候，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的跟他打招呼，甚至還可以平平常常地跟他說幾句話，聊聊天氣，聊聊學校的生活；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很快，男孩兒就會釋然，重新去尋找一個更適合他的人，到時候他就會發現：他的老師是一個多麼乏味，多麼平常的人，林立甚至替陳陽想好了當陳陽發現這一切時候的心情。
    林立知道那種情況的發生幾乎是一種必然。若幹年後，陳陽再見到自己的時候會怎樣？意氣風發青春年少的他帶著同他一樣美麗的愛人，穿著華麗的衣著，並肩瀟瀟灑灑地走著，然後在偶然間遇到了更加衰老的自己，也許當時自己還穿得很不整齊，仍舊是低著頭毫無生氣地走著。想到這兒，林立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是這種情形，那麼，他寧願在陳陽畢業後，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見到他。
    想著想著，林立的心更加淒涼，他寧願陳陽重來都沒有出現過……
    像自己這樣的人，就得踏踏實實認命地活著。
    不能要得太多。
    如果，自己生得像陳陽一樣漂亮，年青，或是自己非常非常有錢或是地位或是才華什麼的，那麼自己一定會拚死拚活的愛一場，不顧一切的愛一場。
    造物主，你欠我一場愛情。林立用濕濕的手撫著衛生間嵌在牆壁上的鏡子。
    你賜給我的愛情，不屬於我。
    昨晚，林立的心中有了另外一個計劃：他要把買車的錢還給石至。自己為什麼想要這麼做，林立並不知道，他也沒有追問自己，他隻是覺得他一定要這麼做。
    林立手裏隻有不到一萬元錢，這是他全部的存款。再有幾天就是月末，到時，都加起來，自己還會有三千多元的收入，正好可以湊到一萬，先拿去還給男人，然後，每三個月湊夠一萬就還他，分期償還，有幾年的功夫也就還清了，看來，又要艱苦奮鬥幾年了。
    林立盤算著再增加一二個家教，向學校再多要些課，爭取在三年之內把錢還清。
    林立是想定了這個主意出門的。
    林立的心隱隱的有些痛，石至，這個在他生命裏存在了整整十八年的男人，真的就要這樣的退出了他的生命嗎？
    男人也許隻是一時接受不了他所說的話而跟他生氣，賭氣不見他，也許，明天他就會來找他。
    林立自己心裏很清楚：如果男人還來找他，他還會接受男人的。
    別問為什麼，也不用問為什麼。
    那是整整十八年的青春歲月，整整十八年的婉轉纏綿，痛苦悲辛。
    “老大，我跟老師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我要回南京一趟，等晚上回來你跟哥幾個說一聲。”陳陽跟最後一個出宿舍的老大交待到。
    老大一愣：
    “家裏出什麼事了嗎？”
    “不是。是我自己有些私事兒要處理一下。”陳陽很平靜但很有力量的聲音。
    老大聽說是私事，便不好細問：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到家我會給你打個電話。”
    老大點了點頭兒。
    整整一個星期，林立沒有接到過男人的電話，也沒有再看到過陳陽一眼。
    若說在此之前林立的心中還曾有過小小的期盼，期盼能遠遠地看見陳陽，看見他走在校園的路上，或是坐在底下聽自己講課，都好；可是，當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射向陳陽那個常坐的位子時，他沒有看見他；後來幾次課，他甚至違反慣例微微抬頭把目光分片地掃過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卻依然都沒有看到他。他一定是厭惡了自己，不願意再見到自己，以至於連課都不再來上了。
    就讓事情在這樣一種境況下無聲無息地結束吧。
    不知道有多少種滋味在林立的心裏翻湧著，無人的時候，林立一次又一次流淚。
    林立知道自己這樣是為什麼，因為自己愛那個男孩兒。
    林立也知道這一切終將過去，一切都恢複平靜，需要的，隻是時間。
    星期五晚上的時候，林立的門鈴響了，停在門口的是已經整整七天不見的男人。
    “進來吧。”林立很平靜的聲音說道。
    林立習慣性地彎腰拿過男人的拖鞋，放到男人的腳下。
    “喝酒了？”林立看著身上帶著隱隱酒氣臉色有些發紅的男人問道。
    林立蹲下，給男人換了鞋。
    男人晃晃悠悠的，一言不發，等著林立把他的鞋換好。
    “你先躺一會兒吧，我去給你弄點兒醒酒湯。”
    林立說完便奔廚房去了。
    林立剛把瓶子裏的醋和糖倒出來，準備用水調成湯給男人解酒，忽然就聽到了男人在衛生間嘔吐的聲音。
    林立忙倒了一杯水，來到衛生間；男人對著座便正吐得痛快，痛苦的表情看得林立心也跟著難受起來。林立抽了水，把穢物衝下去，男人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很狼狽的樣子喝著林立手裏的水漱口，一口口的，終於把嘴弄幹淨了。
    林立費力地把男人弄到自己的床上，把鞋襪外衣褲都脫了，用被子蓋好。
    林立重又回到廚房調好湯，用大碗裝了，端到臥室扶起男人來，男人迷迷糊糊的，把湯一氣灌了下去。
    自己臨睡前，林立又用溫毛巾給男人擦了手臉和腳，好讓男人覺得舒服些。
    林立就睡在男人的旁邊。
    林立醒過來的時候，男人還在酣睡。
    林立爬起來，準備熬點八寶粥，做幾樣清淡的小鹹菜當自己和男人的早飯。昨天晚上男人胃裏的東西都差不多吐空了，又過了這一晚，等會兒醒來，一定又嚷餓，要吃的。
    林立臨起來時看了看男人：男人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表情也沒有昨晚那麼難受，睡在那裏的，仍舊是一張很俊氣的臉。
    打開電飯煲，底下熬粥，上麵蒸豆沙包，很方便；然後，騰出手來，做小菜。
    男人穿著林立的一件長袍似的睡衣站在廚房門口的時候，林立嚇了一跳：
    “醒了，覺得好點兒了嗎？再等七八分鍾就開飯，你先洗漱去吧。”
    “我要跟你談談。”男人終於說了從昨晚到今天的第一句話。
    “行，談吧。”林立邊說邊給一盤五顏六色很好看的小菜倒香油。
    “是很正式的話，得正式的談。”男人走了進來，坐在那把他們曾經在上麵做過愛的椅子上。
    “什麼正式的話？我聽過的還是沒聽過的？”林立拿刀細心地切著蔥絲。
    “我跟小青他媽提出離婚了。”
    男人的語氣很平靜，而林立握著刀的手卻微微顫了一下兒，不由得側過頭，看著坐在那裏的男人。
    “我不想再騙她，騙自己了，不想再辛苦地演戲了；我告訴她了，我是一個同性戀者，跟她這些年在一起過得很累，我想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選擇新的生活。”
    “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承擔不起是因我而使你離婚的罪名。”林立輕輕的聲音說道
    “我不是為了你離婚，我是為自己，也為她。”
    “這倒符合你一向自私的本性。”
    兩人相視著，都略帶苦澀地笑了。
    “是你用十八年的時間讓我認識到我其實就是一個十足的同性戀者，是你讓我感受到了真正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滋味，是你讓我有了離婚的勇氣。”
    “你讓我有罪孽感。”林立不溫不火地說道。
    “不，立，你拯救了我，順便也拯救了她。”
    “她能接受得了嗎？願意跟你離婚嗎？”
    “女人的感覺是很敏銳的，她早知道我的心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我跟她提出離婚的時候她什麼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兒，說‘也該結束了’；她說她隻要兒子。”
    “你喝醉是因為難受嗎？看著過了快十年的家就這麼眼睜睜的解體？”
    男人輕輕的搖了搖頭兒：
    “她說：‘讓我最後說一次我愛你吧……’”
    男人的眼睛紅了，林立的眼眶濕了。
    “立……那天你說我的說得全對……我好像沒有真情真性地活過一天……每天騙自己，騙別人，沒拿過真心，凡事都想到的隻是自己……過的全是虛偽自私的日子……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長時間，可我想我活著一天就要認認真真地活，踏踏實實地活，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別人……”
    “你大徹大悟了！”林立笑著說道。
    男人看著林立：
    “立，我要全心全意愛你一回；就算你愛上了別人我也不怕，我從頭追你，把你搶回來；立，下半輩子，咱們倆搭伴兒，一起走完吧。”
    林立的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