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離家不太遠就有一個很大的超市，林立平時買一些瑣瑣碎碎的東西都是去那裏。
    逛商店買東西對男人總算是一個苦差事，可林立倒不這麼覺得：過日子，買東西，那是必須的；看看琳琅滿目的商品，看看周圍形形色色的人，總不算是一件壞事。
    林立先到三樓買了一些小小的器皿。給男人的煙灰缸，林立還特意地買了一個透明的玻璃花瓶——男人送林立的那朵粉紅色的玫瑰還插在礦泉水瓶裏呢。
    四樓全是賣床上用品的；一上來，滿眼的花花綠綠，很漂亮。
    記得男人偶爾在他的破宿舍裏過夜，老是抱怨他的那床破被子又重又不舒服，問他什麼時候能換床舒服點的——林立想著，在心裏笑了。
    林立尋了兩床又輕又保暖的被子，顏色也是暖暖的色調，看著就舒服的，然後把兩個袋子放進了購物車。
    二樓賣食品，林立又買了些吃的。在冷凍區，林立挑選了幾袋速凍鉸子，混沌。林立雖然自己會做飯菜，但懶惰的時候，趕時間的時候總是有的，這種速凍的食品就最方便了。
    推了車，準備去收銀台付款，可他的麵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兒。
    林立迅速地抬起頭——是陳陽。
    “真巧，林老師，在這兒遇到你。”男孩兒臉上帶著猶如一道燦爛陽光般的笑容，一雙美目熱切地盯著林立。
    “啊，我來買東西；你怎麼在這兒，放假沒回家嗎？”林立感覺自己說得還算是完整，其實他的心又在加速地跳動了。而且，他在說話的同時想起了那場被他忘得幹幹淨淨的球賽。
    “我家在南京，離得太遠，來回在火車上就得三天的時間；而且車票也不容易買，買到了，火車上又擠得要命，所以就不回去了。”男孩兒一字一句地說著。
    林立總覺得這男孩兒說出的句子都有點兒過長，讓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難熬。
    “噢……你在這兒幹什麼……”
    林立問完就後悔了，這不是廢話嗎，男孩兒推著和他一樣的購物車，裏麵堆著不少的東西，不是來購物，還是來遊泳的嗎！怎麼剛才自己的腦子就停止工作了呢！問出這麼丟人的廢話來！林立立刻想到要快點兒跑。
    “我……買點吃的。今天，還有‘十一’這幾天，學校不開夥，我隻能自己準備點兒吃的。”
    “噢……那你買吧……我先走了……”林立說完，推著車子就抬腳走路。
    走了幾步，覺得自己離得遠了，才在心裏輕輕地籲了口氣：天啊，自己怎麼會這麼緊張。林立有點生自己的氣，怎麼可以對一個才十八九歲的孩子這麼緊張，不是都想好了嗎，這個男孩子是絕對不會跟自己扯上什麼關係的，自己都奔四十歲的人了，怎麼連這點兒定力都沒有。哎呀，真是的。
    這個賣場實在夠大，走到收銀台也要這麼久的時間。林立隻想快點走，離開這個地方，那樣他才會感到安全。
    在就快走到收銀台的時候，林立突然覺得後麵有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跟著自己，林立想回頭卻又不敢：是陳陽？林立一麵覺得自己是不可理喻的神經病，一麵又憑自己的直覺確定，就是陳陽。是還是不是呢？林立幾次想回頭確定一下，卻都忍住了。不看了，是不是的有什麼關係呢？有關係嗎？沒有關係嗎？
    一切都還沒有想得很妥當，林立不知被什麼鬼指使著猛地回過了頭，這個動作把林立自己都嚇了一跳：真的是陳陽，真的是那個男孩子。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男孩兒看他回頭，笑了。男孩兒推著車快步走上來，看著林立又笑了，想對林立說些什麼，卻因為林立又把頭低了下去而不得不遲疑著住了嘴；沒有說出的話回蕩在兩人之間，好尷尬的氣氛。
    沒有辦法了，林立在一種不知所措的慌亂中排在了一個收銀台的付款隊伍中，男孩兒很自然地就緊排在了他的後麵。林立就當後麵排的是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他不敢回頭和男孩兒說話，他不知該和男孩兒說什麼，他怕自己說的話再次前言不搭後語，或再次問出毫無用處，讓自己丟臉的廢話。
    可是，林立卻不能安生。他老覺得男孩兒的眼睛在後麵盯著自己，老覺得男孩兒是想和自己說話，一直在試圖接進自己，憑直覺，一定是這樣的；男孩兒有什麼目地呢？是他的數學成績不好，考試時讓自己手下留情嗎？真的是這樣嗎？也許是吧。憑著三十六年練就的掩耳盜鈴的本事，他想，一定是這樣的，不會有別的什麼。“別的什麼”是什麼呢？行了，別再騙自己了，不就是“他看上了自己”的猜測嗎？林立的心裏像是有兩個自己，一個在承認自己的真實想法，一個在嘲笑蔑視自己的真實想法；二個想法在林立的心裏絞在了一處，絞得林立心煩意亂。算了！不要再想了！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要為這種事困擾嗎！也許隻是因為這個男孩子天生的熱情，或是單純的尊敬師長而已，別以為自己還年輕，他已經的的確確屬於男孩兒的長輩了！兩個世界的人了！沒什麼別的，別想歪了，到時，還不是遭自己自尊心的恥笑！林立想到這，心情平靜了不少。
    付了款，林立這才覺得自己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那兩床被子雖然不重，卻是很大，拿在手裏很費勁。還有三大袋子吃的，沒覺得買多少啊，怎麼這麼多啊！還很重，自己拿起來真吃力。
    天啊！身後的男孩兒不會提出要求要幫自己拿東西吧！
    “林老師，你東西多，我幫你拿點兒吧。”男孩兒隻拎著一個不大的方便袋子，裝著自己的東西。
    林立想：不對啊，男孩兒剛才放在購物車裏的東西明明挺多的，怎麼這會兒就變成了這麼一點兒？難道他為了尋找機會幫自己拿東西，把自己的已經撿好的東西又放回去了？林立剛想到這兒，一棵心立刻又不經他批準地“咚咚咚”地歡快地跳動了起來。
    “啊……不用，我，我自己拿得動……我家很近，就隔一條街……一會兒就到了，你買完了，就先走吧……自己在學校，注意安全”。怎麼又開始結巴了！林立在心裏罵自己；不過，好在自己還沒忘了自己是他的老師，總算還記得關心關心學生的安全問題。
    林立說完，努力地拿著自己的東西，快步走向門口。
    糟了，這男孩兒怎麼還不消失，自己就快丟臉地拿不住這些東西了，自己需要休息一會兒了……哎呀，不行了，真的堅持不住了，男孩兒怎麼還走在自己的後麵呀……這回真不行了，一秒鍾也堅持不了了……丟臉也沒辦法了……
    就在林立不得不決定丟臉地放下手裏的東西休息一下時，提在手裏的三個重得要命的大方便袋突然地就被接走了：
    “林老師，我幫你拿吧，你的東西太多了。”男孩兒用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說道。
    真的不能再拒絕了。
    “你幫我拿一個就行，那兩個我自己拿著。”林立仍不忘客氣。
    “走吧，我力氣大得很，這些東西這點兒重量，不算什麼的！”男孩兒挺自豪的口氣說道。
    二人出了門口：
    “我叫輛車，你幫我把東西放車上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林立再一次說道。他想擺脫這個男孩兒，這會兒，林立真的是這麼想；太緊張了，他想讓自己快點放鬆下來。
    “林老師，你不是說你家離這兒隻有一條街嗎，不用打車了，我幫你拿過去就行了，現在放假，我沒什麼可忙的。”男孩兒很執著的聲音說著。
    真該死，自己挖坑自己掉。無法再拒絕了。
    兩人並排走著，都微低著頭，誰也不看誰，卻都是用眼睛溜著彼此；真是難受啊！
    人家幫忙拿東西，總不能再一句話也不說啊！況且自己是老師，是長輩，絕對是應該由自己來打破這難堪的沉默的。
    林立剛想張嘴，卻聽見男孩兒先說話了：
    “昨天打球，老師……沒有來……”
    “噢……我昨天下午……下午……”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和石至做美麗的床上運動。
    “我，我昨天下午……在……啊……睡覺！醒來時，都四點多了，想著比賽結束了，就沒去。”
    林立突然發現自己在說謊的時候倒是分外流利。
    “噢，真可惜。一直以為……老師……能來……”男孩兒的頭低垂著，聲音裏的失望連傻子都聽得出來。
    林立的頭垂得更低了。
    兩個猶如被霜打了的人在人潮洶湧的馬路上移動著各自的腳步。
    “我們係……贏了。”男孩兒忽然又低低的聲音說。
    真該死！林立罵著自己。人家邀請了自己去看比賽，自己卻沒有放在心上；可總得問問比賽情況，問問輸贏吧，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啊！剛才怎麼就沒想起來說，還等著人家小孩子來問！
    “啊……是嗎……真好！”林立忙用熱情無比的聲調向受了一點點傷的小男孩祝賀。
    於是，二人又接著垂頭。
    “我……得了三十三分……是整場比賽……得分最高的……”男孩兒又低低的聲音說道。
    天啊！今天自己真的要從頭爛到尾嗎！這也是自己應該問問的啊！上次男孩兒說過他是主力中鋒的啊！林立又在心裏重重地罵了自己兩句。
    “啊……是嗎……真好！”沒經過思考，全靠條件反射說的。可說完了，林立卻又恨不得踹自己二腳，這句話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怎麼又是在說完才想起來呀！呀哎！啊……！！天啊！！！
    林立的頭幾乎垂到了肚子上，還有什麼臉再看這個男孩子呀！真是心亂如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