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病房區大樓向裏走到盡頭，就是琳娜的宿舍，除了休息的時間可能有緊急病人需要人手，護士會來叫她幫忙以外，很少有人來這裏。琳娜走進盥洗室，關好門把衣服脫在木凳上，拉上浴簾打開水管，冒著熱氣的水流迅速流出來，琳娜仰起臉，任由水無情地打在臉上，頭發上，嫩滑的肌膚上，揉擦了一下臉上的水滴，琳娜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下來，開始低聲抽泣，迸到身上的水花，和著悲傷的淚水落在地上。
    一叢叢四季常綠植物後麵，一雙印有燈光閃亮的眼睛直盯著琳娜宿舍的窗戶，直到看到放在窗口的紅色玫瑰，才無聲無息地隱藏到黑暗中。
    海因裏希轉動著眼睛至房間的角角落落，就連那張泛著光的蜘蛛網都沒放過，走廊裏沒有一點聲響，時間過得緩慢又可怕。從他答應琳娜離開一會兒到聽到她高跟鞋在走廊消失的聲音，他就開始後悔了。是因為無聊？還是因為琳娜的離開？海因裏希用計算公式的腦袋一條一條的分析，最後斷定是後者，沒錯，是因為琳娜不在這，他才感覺到一切靜的可怕。他在心裏無數次的祈禱琳娜快回來，快來到自己身邊。她能聽到的，能聽到自己的祈禱，海因裏希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重複。
    忽然他又想到潛艇，那艘被炸沉的潛艇。昏迷之前有一股力量支撐他爬出去，一定要爬出去，全身刺骨的疼痛，每動一步都伴著這種疼痛，也是這種疼痛使他清醒，他想她，每時每刻都在想，他要見琳娜，還有甜美的笑容，他還要撫摸她的卷發，她的臉，她的唇，他還想抱住她，再也不分開。漏進來的水在增加，文件，書，衣服，袋子，沒來得及處理的垃圾……零亂地漂浮著，還有屍體——扭曲變形的臉，張大的嘴，滲在水裏鮮紅色的血……緊接著又是一次爆炸聲，艇內不知道是什麼引起了爆炸，艇體裂成兩半，海因裏希看到有光線進來，順著救生衣的浮力腳用力一蹬，好像有什麼東西飛過來碰到了他的頭，過有多久呢，他記不起來了，好像自己被抬到什麼地方，還有亂哄哄的聲音，頭暈的厲害，也許還吐了，誰知道呢，然後又失去知覺。
    “很難受嗎？我聽到你在歎氣。”琳娜穿白色毛衣站在床前。
    “感覺是不太好，其它地方還可以忍受，可是腰部火辣辣地疼，又像是幾把尖刀一下一下的捅著。”海因裏希皺皺眉頭。手術應該是昨天做的，今天一天疼痛感沒有減少一分，反而更嚴重了。
    “上午給你加了鎮靜成份的藥，現在藥效過去了，隻能忍著了，我會陪著你的，魯道夫，今晚哪裏也不去。”
    “哎呀！”
    “你的傷……”
    兩個人對視一眼，笑出聲來，仿佛彼此認識了幾千年。
    “情不自禁想去抓你的手，忘記了它還在‘休假’。”
    “哈哈。”
    “你剛才說今晚哪裏也不去？”海因裏希挑一挑眉。
    “隻陪著你。”
    “我是很希望這樣，可是又想讓你能好好休息，很矛盾。”
    “一點兒也不矛盾，我有辦法。”琳娜神秘地走出去。
    “你去哪裏？我……”走廊沒有聲音了，海因裏希決定暫時等等看。
    “呼，平常看著很輕，沒想到搬起來這麼沉。”先是琳娜的聲音傳來，接著門口出現靠背長椅的一端，最後是琳娜，她的身上還搭著一條厚毛毯。
    “你是……”海因裏希好像明白了。
    他猜的沒錯，琳娜把長椅平行放在床邊，毛毯攤開對折後平鋪在上麵，又走到櫥櫃前，裏麵有為病人準備的另外一套枕褥。
    琳娜把枕頭棉被一一放到長椅上，“這是我們倆的秘密，醫院是不允許護士睡在病房的，早上我再把它搬走，一切恢複原位，絕對看不出來。”
    “睡在上麵舒服嗎？不要勉強。”雖然海因裏希很想琳娜陪著，可是也不能受折磨吧。等他能健康的下地走動了，琳娜卻躺在病床上？絕對不行！
    “還不錯，比我宿舍的床還要軟。”琳娜躺在長椅上，轉身側向海因裏希。
    “我要去參觀你的宿舍，好像還不錯。”
    “嗯，很安靜，就我一個人。”
    互相靜靜地凝望，在對方的眼睛裏尋找自己的影像。
    似潺潺小溪般流淌的愛情。
    愛與被愛，多麼美好的感覺，像長春藤一樣伸展，蔓延。休息的時候有最愛的人陪在身邊，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她（他），什麼力量也阻擋不住對彼此的愛，而且也沒有力量能阻擋。當生命的指針一點一滴的前行，愛會變的深刻，變成牽掛，纏繞著對方。
    “我們的前生也是戀人嗎？為什麼我看著你好像熟悉了很久，很久，久到有1萬年那麼長？”
    “比1萬年更長。”
    “我做過很美很美的夢，是我們兩個的，我對你說過嗎？”
    “沒有。”
    “我想應該是春天吧，遼闊的草場，五彩的野花，翩翩飛舞的白蝶，微風撫過我們的皮膚，頭上是藍色的天空和鵝絨般的雲朵，還有溫暖的陽光。我穿紅色長裙，又寬又長的裙擺鋪成圓形，你就坐在我的裙擺上，溫柔地看著我，然後又變成了夜晚，是一片樹林，月光灑落在流動的小溪裏，閃閃發光，還有玫瑰的馨香，我們坐在光滑的石頭上，我倚在你的身上，我們親吻著，甜蜜的吻。”琳娜眼睛裏有閃爍的星星。
    海因裏希感覺有什麼在體內流動，直衝他的心髒，是火，越燃越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