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的是普通的漁家小舟，眼前一派江南風光，兩旁綠柳拂水，石砌古橋，白牆黑瓦的屋子。耳畔傳來纏綿的流水聲，船槳一下一下地滑動著，撥開一道道水紋，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粼粼白光。古橋上人來人往，偶爾有小攤販的叫賣時，還未看清賣得為何物，船頭已一轉，方才的一切消失在了上一個巷口裏。隨著映入眼簾的，便又是另一番柳暗花明的景致。
     人照著水，水映著人。在明媚的陽光下，漸漸彙成了一幅美麗的丹青畫卷，早已分不清哪裏是實，哪裏是虛。風輕輕拂過臉頰，吹散了發，也吹散了所有的思緒。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全身一股子難得的舒暢感。
     從金光散去以後，自己和小溪就坐在這條船上了，至於在水上究竟漂多久，早已成了一個未知的數字。我也不想去詢問，這樣難得的好景色，可是自己下山以後第一次見呢。即使眼睛睜得再大，總覺得這景色看不盡，這潺潺水聲聽不夠。
     我的目光不停地流轉，最後還是落在了小溪的身上，我想聽他講講青彥的事情，因為我知道，那即將又是一個或悲或喜的故事。
     小溪也回頭正撞上我的目光，抿了抿嘴唇，將目光投向遠，悠悠地還是開了口：
     “百年前，青彥是巴蜀紅木林的一隻白狐，和其他白狐一樣，他每日也是與同伴打鬧，跟著長狐一起修習成精的方法。日子一直很平靜，直到王朝又換新，幽都魔君侵擾，新的王為了流離的百姓居所，決定砍伐紅木林，取木修屋。對人固然好，可是對那些生活在紅木林的生靈們，這就是一場巨大的浩劫，仿佛隻是一夢間，自己所安定的家園瞬間隻剩下廢墟。
     於是修行還未到家的生靈們決定給王朝報複，夜晚在大街小巷裏肆意遊蕩，驚嚇官員百姓。王朝派了一批八大門派的弟子去鏟除它們，它們都隻是小妖，自然敵不過八大門派的攻擊，死傷眾多。其實，錯的本就不是它們，是王朝，可是受害的卻隻有它們。青彥的父母兄弟都死了，他也被八大門派的人所追捕，一連逃跑了三天三夜，渾身都是血跡。青彥跑到一條小溪邊，遇到了他。
     他救下了體力不支而暈倒的青彥，帶青彥逃過了一劫。他是王朝的一位親王，奉旨來監督紅木林的建設，他知道青彥是妖，卻還是救下來了他。沒人知道紅木林曾經的那隻白狐狸去了哪裏，人們隻知道有一天王爺府上忽然多了一名美麗異常的男子。他們經常月下把酒論劍，日子逍遙快活，無話不談。直到青彥人生中的第二個轉折點的到來。”
     我皺起眉，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不然這練習之所為何隻有青彥一人？
     “王爺奉旨去幽都剿滅幽軍，他隻留了張紙條對青彥說‘等我回來’，就離開了。結果戰敗，他一去不回。被魔軍擄去，強迫化魔，憑著才能，登上了魔軍的統帥的位置。隻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他已經記不得青彥了……青彥等不到他，就動身去找，結果還未見麵，就被魔軍士兵圍攻，險些丟了性命。恰好被我和一位朋友所救，我那位朋友於是安排他做試練之地的守護者，守護那些前來試練的人。而青彥也答應了……而這一呆，便是四年。”
     話音靜了，故事完了，隻留水聲潺潺，蕩漾在耳邊餘音不絕。
     我低頭望著水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樣，漸漸化作了青彥的樣子，心中又想歎息……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青彥他……其實還是思念著那個人的吧……
     而我的眼睛……難道也讓他想起了誰麼……
     想著青彥的笑容，忽然又有點心疼。
     我和小溪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水聲，望著風景。不知又過了多久，船頭又是一個轉彎，緩緩地停在了一個看似小港口的地方。
     小溪念了一聲：“到了。”牽著我的手，小心地上了岸。
     眼前的繁華的鬧市，兩邊客棧小店，街巷裏還有擺著攤位叫賣的商販。
     我微微錯愕了一下，這怎麼看都是普通的街巷。難道……我要在這裏試煉麼？
     “姐姐。”小溪一把抱住我的手臂，揚著淺淺的笑容，道：“等晚上才開始試煉呢，在夕陽落之前我們就在這裏逛逛。”
     我點了點頭，慢步朝前走去，隨意看著兩旁的買賣，問：“這次試煉什麼呢？還是打嗎？”要真是這樣……我還真有點吃不消……早知道，就該好好學法術的。
     小溪搖了搖頭，將我拉到了一個賣扇子的攤位前，一邊翻看著扇子，一邊解釋：“這裏考得是文，晚上充當歌姬，寫寫詩、跳個舞、唱個歌要王爺看就可以了。”
     “王爺？歌姬？”我瞬間一臉黑線，這裏……不會是……那個吧……
     我的表情一一落入小溪的眼底，換來他的一個神秘的笑容……
     半個時辰後……
     我一身淺黃色銀邊的華服站在小溪的麵前，接受著從上到下，再重下到上，一遍又一遍的大量。衣服的肩上繡著兩隻紛飛的蝴蝶，長袖上點綴著或白或粉的花瓣，承托著飛舞的蝴蝶，十分靈動，看得出是一件別具匠心的作品。頭發前端被小溪挽起，用一枚金釵股固定住，兩邊青絲隨意披著，瞬間添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
     我摸了摸手上的衣服，又拈了一撮頭發把玩。暗暗讚歎著小溪的眼光與手藝的好。
     小溪也是換了一身貼身的藍衣褲，承托著他白皙的臉，越看越覺得清秀可人。他繞著我的周身又轉了一圈，終於停在我麵前，抬起白裏透紅的臉蛋，看著我，問：“姐姐，你會唱歌麼？”
     “略懂一點。”
     “這樣。”小溪點點頭，“我們去店家那兒喝會兒茶吧，馬上就該入夜了。”
     入夜？我望向窗外，進來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多，天怎麼一下子昏暗了？
     嘖……原來裏麵的時間也外麵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入夜了以後，考驗就該開始了吧？話說，我多久沒有唱過歌了？
    
     夜色入戶，星耀光華，親王府邸內。
     歌舞升平一片，今者年輕的親王25歲生辰。各地官員、富商來拜訪慶生者甚多。
     親王一襲紫衣落坐高堂，舉杯也來賓對酒談笑，青絲發垂肩，顯然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
     絲竹聲忽然一頓，席前身著華服的舞姬停下舞步，一作揖，退居兩旁。門“砰”得被震開，清冷地風吹進堂間，亂了一席人的青色發，琵琶聲“錚錚”響起，古琴悠揚，笛聲蒼涼，似時空轉換，忽入沙場。
     “什麼人？！”一位武官站起身，大喝道。卻被親王攔下，示意他坐回原位，手撫著膝上的白色絨球，饒有興致地看著門簷。
     我持著一支白玉笛，一邊輕吹，一邊走入堂上。兩旁舞姬也迎合而上，跟著我徑直走到親王麵前，慢慢散開，隨著琵琶聲開始跳舞。我移開玉笛，麵對著親王，輕輕地開唱：
    風硝一指似水華年，殘夢幾愁卷素顏。
    梁前落葉歸根，雙鳥啼，幾絲心緒染指尖。
    縱橫山水踏千山，萬卷丹青落依戀。
    曇花一現一瞬間，彼岸一開三千年。
     我張開雙手，手指一翻，玉笛化作一紙折扇。輕輕一揮，彩色的煙火落滿席間，小溪手抱著琵琶翻身躍進堂間，單腳點地站在我身旁。樂師將古琴一撥，堂間陷入了一片黑暗間。我揚著折扇，輕輕一吹氣，星星點點地火花從折扇內飛出，似螢火蟲般飛舞在堂上。
    人生，路漫漫。亭台水榭，煙雨重樓。
    紫衣輕紗，拈花而立。刹那間，千樹桃花紛飛。
    籠花，籠雲，亦籠月。
    煙花美，撩人醉。
    青閣下，雨還未。
     風越來越涼，小溪琵琶聲越來越快，我的歌聲回蕩在空蕩的堂上……
     眼角忽然滴下一滴淚。
     這歌，是九天玄女傳下來的，每一代的雲麓弟子都會在祭拜她的時候唱……
     因為歌聲很淒美，所以深得我心。記得上一次我在涼亭唱它的時候，是師姐和師父伴的奏，可是……那些美好……再也回不去了……
     我吸了吸鼻子，抬手拭去眼淚，繼續唱道：
    早已入畫，何必做無奈地掙紮。
    一場相識，不過曇花。
    誓言化沙，戰場中寂寞拚殺。
    夜更寒，眼空洞，挽一輪新月作紅繩。
    笛聲遠，思又近，靜聽這曲絕世吟唱。
    紫衣衫，白絲發，眸間落花坐看天下。
    風華盡，影蕭瑟，隻道江山如畫。
     一個轉身，裙擺散開，折扇打開，掩住半麵妝容。
     琴聲嘹亮，回憶漸漸模糊開，視線陷入一片黑暗中。
     師父，你可還好？幽想你了，很想，很想……
    我手抱琵琶，一路彈唱到天涯。
    清風淚飄灑，是揉去的沙。
    長袍遮眼，迷離的牽掛。
    錚錚塞外聲，一個人的瀟灑。
    我手舉青燈，一路尋找那風鈴。
    記憶散在風中，隻剩梁下開錯了時節的洛陽花。
    我的思念是否也化了沙，隨著雨落進了那泥中。
     我手指一拈，燃起一朵紅色的火花。折扇一翻，一點。
     火花化作無數熒光彩蝶，紛紛然然飛散在席間。
     隨著我的歌聲，逐漸在空中排列出幾個大字：太平盛世，王爺萬壽無疆。
    火光繚繞身旁，背後一丈法杖。
    手撫靈鹿，葉抿唇邊簫聲起。
    天上鴻雁又去，自己是否也該放任著去流浪。
    風火重，天罰下，紫衣依舊，眉宇鳳砂。
    歌吟唱，山朦桃花，我輕舞，指尖光芒如華。
    千樹影，入酒坊，采野果，釀酒芳。
    煞飛花怨，千杯盡，我醉笑，舉杯對那滄海桑田。
    青黛眉，詠柳調，紫衣袖，雲連天。
    青騎路，自回首，拈一笑，刹那的風華。
     歌聲盡，折扇一揮，變作一支白玉笛。放在唇邊，輕輕吹起，柔美的音色醉了人心。